大雪封门的日子漫长而单调,除了必要的扫雪、添柴和照料牲畜,村民们大多只能缩在屋里,靠着那点存粮和闲聊打发时光。寒石村的冬日,往往伴随着饥饿、寒冷和无尽的空茫。
但苏家破屋里,今年却有些不一样。
这日午后,屋里烧得暖烘烘的,苏晚晚见苏青松又在翻看那几本快被翻烂的旧书,而苏秀秀绣累了在歇息,小草也睁着懵懂的眼睛无所事事,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她走到苏明远身边,低声道:“爹,我看青松哥读书,秀秀姐学绣活,都是长本事的事。咱们能不能……趁着冬闲,在家里教小草,还有村里其他愿意来的孩子,认几个字?哪怕只是会写自己的名字,会数个数,也是好的。”
苏明远闻言,愣了一下。教孩子们识字?这在流放之地,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他自己是童生,深知识字明理的好处,但也知道在这朝不保夕的地方,大多数人觉得填饱肚子比认字要紧得多。
“这……能行吗?”苏明远有些犹豫,“谁家愿意让孩子来学?又哪来的纸笔?”
“不用纸笔。”苏晚晚早有想法,“就用烧黑的树枝在平整的泥地上画。咱们也不教多深奥的,就先从最简单的数字、天干地支,还有各自的名字教起。也不用天天来,隔几天一次,每次半个时辰就好。就当是……给孩子们找个正经事做,总比满村疯跑或者缩在家里发呆强。”
她顿了顿,看着父亲的眼睛:“爹,知识就是力量。咱们现在改变不了流放的身份,但多认几个字,多懂点道理,将来或许就能多一条出路。哪怕只是能看懂官府告示,会算清楚账目,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苏明远看着女儿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又看看正眼巴巴望着这边的小草,还有虽然没说话但明显竖起耳朵的苏秀秀,心里一动。是啊,他们这一代或许就这样了,但孩子们还小……
“好!”苏明远下了决心,“就按你说的办!我去跟你大伯他们说。”
苏明义和苏明德听说要教孩子们识字,反应各不相同。
苏明义挠挠头:“识字?俺是个大老粗,就觉得能吃饱饭最实在。不过……晚晚说得对,认字总不是坏事,青松就是认字才显得跟咱们不一样。”
苏明德则嘟囔:“费那劲干啥?又不当官……”
赵氏这次却意外地没有唱反调,她看着苏秀秀,想起女儿靠着绣活花样挣来的钱,又看看懵懂的小草,难得地叹了口气:“学就学吧,多个本事多条路。”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苏明远让苏青松用木炭在几块相对平整的木板上写上最简单的数字和天干地支,又让苏晚晚和苏秀秀帮忙,用碎布头缝了几个小沙包,里面装上干净的沙子,可以用来在地上练习写字。
消息没有刻意宣扬,只是通过小草和偶尔来串门的周寡妇家小子,慢慢在几户关系较好的人家传开了。
起初,只有周寡妇家那个半大小子栓子和另外一户人家一个七八岁的男娃石头怯生生地来了。他们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袄,小手冻得通红,拘谨地站在苏家院里,看着苏青松写在木板上的那些“鬼画符”,眼神里既有好奇,也有畏惧。
苏青松有些紧张,他还是第一次当“先生”。苏晚晚在一旁鼓励地看着他。
“今天,咱们先学写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二、三’。”苏青松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他用树枝在扫净雪的空地上,一笔一画地写下“栓”字和“石”字,又写下一二三。
“这念‘栓’,是你的名字。这念‘石’,是你的。”苏青松耐心地指着,然后又教他们数字,“这是一,一根木棍。这是二,两根……这是三……”
栓子和石头瞪大了眼睛,笨拙地跟着比划。地上歪歪扭扭的痕迹,在他们眼中却仿佛带着神奇的光芒。
苏晚晚则负责教他们数数,用那些小沙包做道具。“一个沙包,再加一个沙包,是几个沙包?”
“两……两个!”石头怯生生地回答。
“对!真聪明!”
简单的鼓励,让两个孩子脸上露出了腼腆而兴奋的笑容。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栓子和石头带着刚学会写的、歪歪扭扭的名字和数字,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第二天,来的孩子多了两个。是之前用木料换过豆子的那户人家的两个孩子。
第三天,又来了一个……
小小的苏家破院,在寒冷的冬日里,竟然成了村里唯一一处传出“读书声”的地方。虽然所谓的“读书声”只是稚嫩的跟读和数数声,却给这沉寂的村庄注入了一丝不一样的生机。
王老棍很快也听说了这事。他先是嗤之以鼻:“认字?能当饭吃?”但转念一想,苏家这又是献种子,又是换粮食,现在居然开始教孩子认字了?这收买人心的手段,可真是一套接一套!他心里越发警惕,觉得苏家所图不小。
但也有村民看法不同。老铁头看着孙子栓子回家后,用树枝在地上认真地画他刚学会的字,嘴里还念念有词,老汉浑浊的眼睛里竟有了些湿意。他拄着拐棍,特意提了一小捆自己劈的柴火送到苏家,干瘦的脸上满是感激:“苏二兄弟,谢谢……谢谢你们教孩子认字……这是积德啊……”
周寡妇也私下对李慧心说:“慧心妹子,栓子以前冬天就知道傻玩,现在回来还能安静坐会儿,写写画画的,真好。”
看到这些变化,苏明远和苏晚晚更加坚定了要把这“冬学”办下去的决心。苏青松也越来越有先生的样子,甚至开始琢磨着,等开春了,能不能找阿木帮忙,多找点木头,做几块大点的木板当“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