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在这间堆满书卷、弥漫着墨香与尘埃气息的狭小店铺内,梵曦与玄隐维持着跌倒的姿势,谁都没有先动。
梵曦能清晰地看到玄隐面具下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着如何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僭越身份的恐慌,有刻入骨髓的思念,更有那被她当日决绝话语伤至体无完肤的痛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手臂箍得很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而梵曦,在这突如其来的紧密接触和生死一线的惊悸过后,心中涌起的,除了那久违的、因他靠近而产生的悸动,更多的,是那本野史杂记带来的疑云,以及……一种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他看起来……瘦了些。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郁。
“你……”
梵曦张了张嘴,想问他是否安好,想问他方才可有受伤,更想问他……关于赤焰军的真相。
然而,话未出口,店铺外已传来了汀兰焦急的呼唤和其他暗卫下马查看的动静。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将两人从这短暂而危险的旖旎氛围中惊醒!
玄隐眼中那汹涌的情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冰冷的克制与疏离。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手,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狼狈,随即一个利落的翻身,将她轻轻扶起,自己则迅速退后两步,单膝跪地,垂首,声音恢复了那令人心寒的平静:
“卑职冒犯,冲撞公主凤驾,罪该万死!”
那恭敬而疏远的姿态,那瞬间筑起的心墙,仿佛刚才那个眼中翻涌着滔天情感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梵曦看着他跪在地上的、透着孤绝意味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一阵钝痛。方才那片刻的温暖与贴近,如同指间流沙,瞬间消失无踪。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发丝,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声音也带上了属于公主的淡漠:
“起来吧。方才情况紧急,不怪你。”
玄依言起身,却依旧垂着头,不敢再看她。
店铺老板此时也战战兢兢地过来,询问是否受伤。
“无碍。”
梵曦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门外聚集的人群和玄隐那些同样戴着面具、气息冷肃的同僚,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她深深看了玄隐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什么也没说,拉起还在惊慌中的汀兰,重新戴好面纱,快步离开了这家小小的书画铺,融入了外面熙攘的人流。
玄隐站在原地,直到公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他才缓缓抬起头。面具下的唇色苍白,紧抿成一条直线。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方才……他差点就失控了。
公主那近在咫尺的容颜,那温软的身体,那带着惊愕与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情绪的眼眸……无一不在挑战着他脆弱的理智。
可是……不能。
赤焰军的污名未雪,他依旧是见不得光的叛将之后。他有什么资格……再去靠近她?
方才那片刻的温暖,如同偷来的时光,美好得令人心碎,却也……更加令人绝望。
他转身,对着手下打了个手势,示意继续执行任务回宫复命。自己则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公主消失的方向,勒紧缰绳,决绝地调转马头,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暮色更深,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融入这京华的灯火与夜色之中,更显孤寂。
而走在回宫路上的梵曦,心中同样波澜起伏。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胸膛滚烫的温度,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那清冽的气息。
玄隐……
那本野史杂记……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们之间……是否真的存在着……被误解的深渊?
第一次,她对那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也第一次,对那日决绝地将他赶走,生出了一丝……悔意。
然而,宫门已近在眼前。
那短暂的、意外的交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终将恢复平静。
只是那深处的暗流,却已悄然改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