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紧随其后,目光齐刷刷地、带着各种复杂情绪投向正中那张紫檀木供桌。
只见那尊羊脂白玉观音像完好无损地端坐于莲台之上,宝相庄严,面容慈悲,在长明灯和香烛的映照极下,
通体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哪里有半分损毁的痕迹?
白氏和白慧容脸上的表情,在看清观音像的刹那,瞬间凝固。
惊愕、失望、难以置信,甚至有一极丝慌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让她们的脸呈现出一种极其精彩的、近乎扭曲的神态,与周围人松了口气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老夫人见状,彻底放下心来,略带嗔怪地看了白氏极一眼,语气有些不满:
“瞧你,也是当家主母了,还这般大惊小怪,沉不住气。不过是碎了个玉如意,
静丫头一早便告诉我了,说是小丫鬟失手,我已说过‘碎碎平安’了。瞧把你们吓极的,也带累得大家虚惊一场。”
骆静这才柔声接口,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祖母福泽深厚,心诚则灵,菩萨保佑,自是诸事平安,
逢凶化吉。想来那玉如意,正是替祖母挡了一次小小的灾厄呢,是吉兆。”
老夫人闻言,愈发觉得这个孙女沉稳懂事,心中欣慰,反手拍了拍骆静搀扶着她的手背,露出笑容:“还是静丫头沉得住气,说得在理。碎碎平安,是吉兆。”
白氏脸色阵青阵白,精彩纷呈,胸口堵着一口闷气,上不来下不去,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个笑容
:“是……是妾身太过紧张母亲的心爱之物,失态了,请母亲恕罪。”
她狠狠瞪了骆静一眼,却见对方垂眸静极立,一副温顺乖巧、与我无关的模样,更是气得心口发堵,几乎要呕出血来。
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安排好的戏码,怎么会突然变了样?那尊观音像,怎么会完好无损?
一场精心策划、意图借“毁坏贵重贡品”来污蔑骆静“命格不祥”、“冲撞神灵”的阴谋,尚未正式拉开帷幕
,便已悄然瓦解,反而让白氏母女在老夫人和各房女眷面前,落了个“沉不住气”、“大惊小怪”的印象。
祭拜完毕,众人按惯例在蒲团上跪坐,抄写经文祈福。骆静提起笔,蘸饱墨汁,心境一片平和。
她回想起前世,观音像莫名碎裂后,祖母极受惊险些病倒,白氏和白慧容是如何在她床前哭诉,
将一切归咎于她命硬克亲,冲撞家宅,她如何百口莫辩,最终被祖母厌弃,被全府孤立指责的情形。
幸好,今生她抢先一步,扭转了乾坤。
笔尖落在光滑的宣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佛堂的风波看似已过,
但骆静知道,小年这一日,还未真正结束。真正的考验,或许就在接下来的时辰,就在傍晚。
小年午宴,设在了老夫人所居的慈晖堂正厅。因是年节,厅内布置得格外喜庆,
暖帘高卷,地龙极烧得旺旺的,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席面开极得大,菜色也比平日丰盛许多,山珍海味,琳琅满目。
各房主子齐聚一堂,依照长幼尊卑依次落座,杯觥交错间,表面看去,倒也一派笑语喧阗、和睦融融的气象。
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表面之下,暗流湍急,各怀心思。
无形的刀光剑影,掩藏在精致的菜肴和虚伪的笑容之下。
长子骆辰因落水感染了风寒,脸色还有些病态的苍白,精神也略显萎靡,
但年轻人底子好,已能勉强下床走动。他被安排在白氏下首位置,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钉子,时不时阴鸷地、毫不掩饰恨意地扫过对面正安静优雅、
小口用膳的骆静。他得了母亲白氏事前的再三暗示和怂恿,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
寻了个众人闲聊间隙、话语稍歇的空当,故作不经意地开口,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却足以让主位上的父亲听到:
“父亲,今日小年祭祖,乃是大事。儿子听闻,早上佛堂那边似乎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不知是哪个房里的下人如此毛手毛脚,极竟在年节下冲撞了神灵?实在是该好好管束才是。”
他话说得含糊,并未指名道姓,但其意图昭然若揭,只想将“佛堂”、
“意外”这几个关键词与坐在对面的骆静牢牢关联起来,引导父亲骆威产生不好的联想——
骆静归家,便生事端,连佛堂都不安宁。
镇西侯骆威正要举箸去夹一块鹿筋,闻言动作一顿,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
他素来不喜后宅这些妇人之间的鸡毛蒜皮、
勾心斗角闹到正式的饭桌上,尤其还是在小年宴席之上,这让他觉得有失极体面,败坏兴致。
不等骆威开口斥责,坐在他身旁的白氏却抢先一步,语气温和得近乎慈爱,带着些许嗔怪地看向骆辰,
仿佛在责怪儿子的不懂事:“辰儿,你病了这一场,莫非是病糊涂了?怎的尽极说些不清不楚的话
。佛堂那边早上不过是哪个粗心的小丫鬟,失手摔了个寻常的玉如意罢了,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母亲当时便知道了,还笑着说‘碎碎平安’,是吉兆呢。也值得你在这团圆饭桌上,特意提起叨扰你父亲用膳?
快好生吃饭,养好身子要紧。”她这番话,看似在责备儿子,实则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定性为“小事”、“意外”,
并巧妙地将骆辰那句未尽的、指向骆静的指控化解于无形,同时又维持了自己“识大体”、“顾全大局”的贤良主母形象。
骆威果然被这番说辞引导,极不悦地瞪了骆辰一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点无足轻重的小极事,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在饭桌上提及?看来你母亲说得极对,你是病得连轻重都分不清了!
安心用你的饭,莫要再多言!”
骆辰没想到母亲会反过来“责备”自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敢反驳父亲,只得悻悻地低下头,用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心中的怨恨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全都记在了骆静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