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穿着亲王朝服,但那一身墨色暗纹锦缎常服,
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孤松绝壁,面容冷峻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
周身上下散发出的凛冽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让周遭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仿佛瞬间进入了数九寒天。
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如同烂泥般瘫软在自己脚边、
因剧痛而浑身痉挛的郑云,只是随手像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般,
将其甩向那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抖如筛糠的家奴。
“废物。”他薄唇轻启,只吐出两个淬冰般的字眼,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睥睨众生、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漠然,
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令人心胆俱寒。
直到此时,后面那辆更为华丽张扬的郑家马车里,
帘子才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慌慌张张地掀开,
一个穿着桃红色遍地锦缠枝牡丹纹锦袄、满头珠翠的少女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正是郑家嫡出的小姐郑灵儿。
她看到兄长郑云那副手臂扭曲、满脸血污、生死不知的惨状,
吓得花容失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可当她惊惶的目光触及到傲然立于车前、
如同战神降世又似地狱修罗般的雍王萧怀江那冷硬完美的侧脸和周身迫人的气势时,
她先是一愣,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
随即,那恐惧竟奇异地转化为一丝痴迷的晕眩,
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竟呆呆地望着,连害怕都忘了,
仿佛眼前这血腥暴力的场面,反而更增添了这个男人致命的吸引力。
就在这时,桥头另一端,有几个显然是赶着清晨入宫点卯
或是有公务在身的低品级官员,以及附近巡逻的、
眼尖识得雍王车驾或面容的侍卫,认出了这位煞神,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不顾礼仪地扑通跪倒在地,
声音带着颤抖的高呼:“参见雍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炸醒了所有被骇住的人。
郑家的家奴们面无人色,如同被抽去了骨头,
噗通噗通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连大气都不敢喘。
郑灵儿也如梦初醒,慌忙敛衽行礼,心跳如擂鼓,
却又忍不住再次偷眼去瞧雍王,眼神更加复杂难言,
混合着恐惧、后怕以及一种扭曲的、被强者暴力所征服的悸动。
雍王冰冷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过跪了一地的众人,
只是落在那辆宽大奢华、几乎将整个狭窄桥面彻底堵死的郑家马车上,
声音依旧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波动,却带着无形的、千钧重的压力:
“郑家的车驾,规制逾矩了。挡道添堵,扰了本王行程,惊了本王车驾,可知罪?”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泰山压顶,
将郑家所有人,连同他们背后所依仗的燕国公府和皇后娘娘的威势,
都压得抬不起头来。皇后母族又如何?
在这位手握京畿重兵、圣眷正浓、
且以暴戾冷酷、说一不二着称的亲王面前,什么都不是!
规矩?雍王本人,就是规矩!
“滚。”雍王不再多言,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对着车内,
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道:“下车,步行入宫。”
车厢内,骆静一直静静坐着,将外面的冲突尽收耳中,
心中波澜起伏,却又迅速归于一种冰冷的平静。
她知道,与雍王一同在众目睽睽之下,于皇城脚下步行露面,
必将引来无数猜测、探究、乃至非议的目光。
这无异于被他强势地推到了风口浪尖,
与他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却极具分量的捆绑宣告。
但此刻,她别无选择,也无需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
伸手拢紧身上那件华贵无比、象征着雍王庇护的银狐裘,
低头,姿态从容地下了车。
雍王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被执行的命令的一部分,
径直迈开长腿,步伐沉稳有力地走向皇城西北门。
骆静默默跟上,始终保持着落后他半步的恭敬距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无数道如同实质般的目光——
惊疑、探究、难以置信、羡慕、嫉妒……
尤其是来自郑灵儿那道如同淬了毒、
却又夹杂着不甘和痴迷的灼热视线,如同芒刺,牢牢钉在她的背上。
这一步,是被雍王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推着走的。
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对她身份的无声确认和宣告?
一种将她彻底拉入他羽翼之下(或者说,枷锁之中)的公开仪式?
皇城西北门的守卫远远见到雍王一行人走来,
早已肃立两旁,恭敬行礼,目光在骆静身上那件极其醒目、
几乎可算是雍王标志之一的银狐裘上短暂停留一瞬,
立刻如同被烫到般迅速垂首,不敢有丝毫怠慢或询问,
迅速让开道路,躬身请他们入内。
踏入那高大森严的宫墙之内,气氛瞬间为之一变。
庄严肃穆、等级分明的皇家气派,
彻底取代了宫外那片刻的喧嚣混乱与血腥。
寿安宫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暖香扑面,
与外间的严寒恍若两个世界。
太后崔氏并未在正殿接受大规模、流程化的命妇朝拜,
而是在这处更为私密舒适的暖阁里,
与几位身份最为尊贵、关系也最近的大长公主、长公主闲话家常,
气氛看似融洽温馨。
珠帘轻响,内侍尖细而清晰的通传声响起:
“雍王殿下到,镇西侯府大小姐到。”
帘栾被宫女轻轻掀起,雍王萧怀江与骆静一前一后步入暖阁。
萧怀江身形挺拔,墨色常服在满室暖色和女眷华丽的服饰映衬下,
更显冷硬突出。骆静则披着那件耀眼的银狐裘,
低眉顺眼,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儿臣给母后请安,恭祝母后新年康泰,福寿绵长。”
萧怀江行礼,声音依旧是惯有的低沉,
但相较于方才在金玉桥头那淬冰般的杀气,
此刻似乎收敛了几分戾气,多了些许面对母亲时应有的……
尽管依旧算不上温和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