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句句不离“侯府声誉”、“父亲官声”,如同最精准的银针,狠狠扎在骆威最在意、最敏感的命门上!
骆威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汹涌的怒气猛地一滞,呼吸都窒住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和沉思。
骆静不容他喘息,继续追击,语气愈发锐利,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再者,父亲,
锦绣坊名声在外不假,工巧价高亦是事实。然其绣样纹饰,早已流于市井,京中但凡有些家底的官宦富户,
甚至一些颇有余财的商贾之家,皆可仿制,并非独一无二。若我侯府诸位姐妹,届时皆穿着一式一样、
出自同一绣坊、毫无独特标识的衣裳,行走于各府宴饮之间,与他人撞衫事小,
若被不明就里之人误认为是寻常富家商贾之女,失了侯府千金应有的端庄大气、
百年世家沉淀下的风骨与独特身份象征,岂非是舍本逐末,徒惹人笑话,自降身份?!
难道父亲浴血奋战、辛辛苦苦挣下的这世袭罔替的爵位和荣耀,竟是要让女儿们去与市井之人争奇斗艳,
靠一件华而不实的衣服来彰显那点可怜的体面吗?这究竟是彰显体面,还是自取其辱?!
女儿以为,此乃本末倒置!此为二疑!”
她的话如同一把重锤,敲打着骆威那颗被“体面”二字束缚的心。
不等骆威消化这连番质问,骆静的目光倏地转向自进门后便一直垂首站在角落、
脸色发白、强作镇定的白氏,最后重新定格在父亲脸上,带着一种直刺心底的凌厉探究,
发出了最致命的一问:“至于母亲今日言及,此举亦有为慧容表妹在姐妹中博取人情、增进和睦之意……
女儿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如鲠在喉!侯府待客,自有章程礼数。若母亲觉得需对表妹特别照拂,
以全亲戚情分,大可以动用母亲自己的私库贴补,为表妹额外裁制新衣,亦或是明言此次衣料乃舅家所赠,
专为慧容表妹一人裁衣,我们其他姐妹仍用公中份例,各得其所,亦无不可。为何……
为何偏要混入公中份例,让阖府姐妹皆承这份情?这送到姐妹们手中的新衣,这份‘恩情’,
到头来,诸位姐妹是该记在侯府公中、记在母亲您这当家主母的名下?还是……
该记在赠料的舅家、记在……因这衣料而受益最大的慧容表妹的身上?”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一切伪装:“若真如此,女儿倒要冒昧再问父亲一句:
这今日之事,究其根本,究竟是咱们镇西侯府在给自己的姑娘们制备夏衣?还是……
京城白家,在借母亲之手,为他们外嫁姑娘所出的外甥女——慧容表妹,
在我骆家内宅诸位姐妹之中,做人情、立威望、收买人心呢?!父亲,您且细想,这般行事,
将侯府置于何地?将您这侯府之主置于何地?这真的合适吗?!此为三疑,亦是女儿最不解、最不能苟同之处!”
这一番话,层层递进,句句如刀,逻辑清晰,字字诛心!将白氏那点看似光鲜、
实则包藏私心、企图混淆视听、借花献佛、最终目的乃是为自己侄女谋利的算计,剥皮拆骨,
赤裸裸地摊开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
骆威并非蠢钝之人,只是平日忙于公务,又被白氏多年来温言软语、刻意营造的贤良表象所蒙蔽,
加之极度看重脸面,方才被白氏一番哭诉先入为主。此刻,被女儿这毫不留情、直指核心的连番诘问,
如同当头棒喝,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再回想白氏平日对白慧容诸多不合规矩的偏袒,
以及此刻她眼神闪烁、强作镇定却难掩心虚的模样,他心中已信了七八分!
一股被愚弄、被利用、险些损及自身官声和侯府根基的后怕与愤怒,瞬间取代了最初的震怒!
“母亲!” 骆威猛地转向从始至终都在慢悠悠捡着佛豆、未曾发一言的老夫人,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寻求支持的急切,“您……您看这……静丫头她……她这话……”
老夫人终于停下了手中捡豆的动作,将一颗浑圆的佛豆轻轻放入一旁的玉钵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嗒”。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如电,先极其冷淡地扫过脸色惨白、身体微颤的白氏,
最后落在儿子那张青红交加、羞惭与怒气交织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历经风浪、洞察世情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崇山,你风风火火闯进来,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对静丫头喊打喊杀。你可曾静下心来,
先听听白氏是如何对你说的?又可曾耐着性子,听听静丫头这几句‘疑虑’?你告诉为娘,
静丫头刚才这番话,哪一句说错了?是担心侯府声誉错了?还是维护骆家脸面、怕你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错了?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白家的手,越过规矩,伸进我骆家后宅的内务中来,让人笑话我们骆家没规矩、没体统,
才是孝顺?才是懂事?!嗯?!”老夫人这番话,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最终判决,一锤定音!
骆威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如同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羞惭、懊悔、被揭穿的难堪,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无地自容!他猛地转身,怒视着已然摇摇欲坠的白氏,
从牙缝里挤出冰寒刺骨的声音:“白氏!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白氏被丈夫那从未有过的、充满怀疑和愤怒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
“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哭喊道:“侯爷明鉴!侯爷明鉴啊!妾身……
妾身真的只是一片好心,想着舅家送了料子来,正好给姑娘们添些光彩,绝无……绝无他意啊!
是静儿她……她年纪小,不懂事,误解了妾身的苦心啊……”
“误解?” 骆威冷笑连连,眼中再无半分信任,“我看她是看得太清楚了!清楚得让你无所遁形!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