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珠颗粒并不算大,但颗颗圆润饱满,触手温润,散发出一种古朴、沉静、悠远的独特香气,沁人心脾,
一接触到肌肤,便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宁感。
“这串珠子啊,”太后的语气带着一种追忆的平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是哀家刚被先帝册立为皇后那年,
护国寺的玄妙大师亲自开光加持后所赠,说是能静心凝神,辟邪挡灾。伴随哀家风风雨雨,将近四十年了。”
她顿了顿,目光慈爱而深邃地看着骆静,“今日,哀家把它给你。望你日后谨守本心,不为浮华所迷,慧眼识人,洞察世事,
遇事能静,逢凶化吉。这深宫内外,王府上下,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惊心,有它陪着你,哀家也能稍稍安心些。”
近四十年的随身之物!得道高僧的加持!这已不仅仅是寻常的赏赐,而是将一份厚重的祝福、一种精神的依托、
乃至一份无形的、强大的、源自后宫最高统治者的庇护,直接赋予了骆静。这串佛珠,某种程度上,堪比一道护身符。
骆静只觉得腕上那串看似轻巧的佛珠,此刻重逾千斤,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鼻尖不受控制地一酸,
眼中泛起真切的水光。她起身,欲行大礼:“母后……这……这太贵重了……臣女何德何能……”
“给你的,你就好生戴着。”太后却按住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哀家盼着你好,
盼着你和怀江都能平平安安的。这串珠子,就当是哀家的一点念想。”
骆静不再推辞,将这份沉甸甸的恩情与责任牢牢记在心里,深深敛衽:“臣女……骆静,定不负母后期望,必当时刻谨记母后教诲。”
正说着,殿外传来宫人清晰而恭敬的传报声:“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雍王殿下到——!”
殿内气氛微不可察地一变。太后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依旧含笑坐着。骆静则立刻起身,垂首恭立一旁,姿态谦卑柔顺。
皇帝萧怀瑾率先步入,身着明黄色常服,面带轻松笑意,心情似乎很是不错。皇后郑氏紧随其后,凤冠翟衣,仪态万方,
只是那精心描绘的眉眼间,隐约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焦灼与不安。雍王萧怀江走在最后,依旧是一身毫无纹饰的墨色常服,
衬得身姿挺拔冷硬,面容如同冰封,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目光在掠过骆静时,在她腕间那串新添的沉香木佛珠上,
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瞬。
午膳摆上,杯盘精致,菜式清淡可口。气氛看似融洽和谐,帝后对太后甚是恭敬,不时说些趣事逗太后开心。
皇帝也随口问了骆静几句诸如“在府中可还习惯”、“读了些什么书”之类的家常,语气温和,太后面含微笑,代为应答一二,
骆静则垂眸恭谨回话,言辞得体。
然而,酒过三巡,菜肴略撤,换上清口香茗时,皇帝仿佛不经意间,用银箸夹起一片嫩笋,语气随意地提起,
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怀江,朕听闻,你昨日……以‘私藏禁制军用铁器’之罪,
派人将申国公府给围了,还把申国公本人请去你的北镇抚司‘喝茶’了?可有此事?”
申国公!皇后郑氏一母同胞的亲叔父,当朝手握实权的兵部尚书!
刹那间,膳桌上空气仿佛凝固了!皇后拿着象牙筷箸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
脸上那抹强撑的、端庄得体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雍王放下手中的青玉酒盅,发出轻微的一声“嗒”响。他面色平静无波,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却带着一种铁血般的、不容置疑的冷硬:“回皇兄的话,确有此事。北镇抚司接到密报,
于申国公府邸书房暗格内,搜出军制强弩三具,淬毒狼牙箭矢二十支,经查验,确为军器监流出之禁物,证据确凿。
按《大周律》,私藏此等军国重器,形同谋逆。臣弟已将其暂押天牢,候皇兄圣裁。”
“陛下!”皇后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猛地放下筷子,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哀恳,“陛下明鉴!
叔父他……他年事已高,或许是一时糊涂,或是被府中刁奴蒙蔽,绝无谋逆之心啊!他身为兵部尚书,掌管武库,
对军械管制条例最是清楚不过,怎会知法犯法?求陛下念在臣妾薄面,念在郑家世代忠良、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
彻查清楚,若果是误会,万望从轻发落啊!” 她言辞急切,几乎要落下泪来。
雍王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冷冷地嗤笑一声,言辞犀利如刀,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皇后娘娘,律法如山,岂容儿戏?
私藏军弩,便是触及国本的大忌!是否蒙蔽,自有三司会审,查明真相。若人人皆可以‘年老糊涂’、‘下人蒙蔽’为由脱罪,
国法威严何在?朝廷纲纪何存?日后边关将士,又如何肯用命?”
言辞凿凿,寸步不让!直接将皇后“求情”的路子堵死!
骆静自始至终低眉顺眼,专注地用着面前一盏晶莹剔透的冰糖燕窝,仿佛全然未觉席间这瞬间紧绷、几乎要凝出冰碴的气氛。
然而,她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却疾速闪动,心中已是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念头。申国公?兵部尚书?私藏军弩?
这罪名可大可小,全看上意如何权衡。雍王此举,是真心要借题发挥,扳倒皇后在朝中最有力的臂膀郑家?还是……另有一层深意?
她忽然想起昨日雍王将那篮鲜花连同赤芍药掷入湍急河水时,那冰冷不屑的眼神和话语。申国公是皇后母族的支柱,
而皇后与雍王之间……似乎总萦绕着一种微妙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张力。一个更大胆、更幽深的猜想浮上心头:
这莫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是雍王与申国公之间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以“私藏铁器”这等可轻可重、可实可虚的罪名拿下申国公,
既暂时削弱了郑家在兵部的势力,向皇帝展示了雍王府“大公无私、忠于皇权”的姿态,又可能……是为雍王真正的心腹
(比如那位神秘的、手握重兵的舅父?)名正言顺地接手兵部权力铺路?甚至,可能借此机会,彻底斩断皇后那边某些不合时宜的、旧日的纠缠与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