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帘落下,隔绝了那道毒蛇般的视线。车轮缓缓转动
,碾过青石板路面,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只留下淡淡的车辙印记和一片空茫。
骆静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心中并无半分轻松。
白慧容这般近乎从容赴死般的平静离去,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闹都更令人心悸。这绝非认输,
而是一种蛰伏,一种将更猛烈毒计埋入更深土壤的等待。
风暴,并未远离,只是转入了更隐蔽、更黑暗的角落酝酿。
果然,当日下午,就在府中众人心思各异、暗自揣度之际,余姚白家的人,便“恰逢其时”地、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镇西侯府。
来的是一位自称是白家外院管事的精干中年人,带着几大车看似丰厚的“赔罪礼”,
言辞恳切,口口声声“家教不严”、“给姑奶奶和侯府添了天大的麻烦”,姿态放得极低。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随同这些绫罗绸缎、古玩摆件一同来的,
还有一对精心打扮过、年方二八、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花。两名少女皆身着娇艳的湘妃色衣裙,身段窈窕婀娜,
眉眼含春带怯,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风流媚态,名唤“怜星”、“惜月”。
那白家管事赔着笑脸,对端坐上位、面色不虞的镇西侯骆威和强作镇定的白氏解释道:
“这是家族特意精心挑选、调理多年的清白女儿,最是懂事乖巧,吹拉弹唱也略通一二,
送来专门伺候姑奶奶,给姑奶奶解闷逗趣,以表我家老爷夫人教导无方、惊扰了府上的愧疚之心。”
白氏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瞬间堆起夸张的、带着委屈和“深明大义”的表情,
连连摆手,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推拒:“哎呀!这……这如何使得?我们镇西侯府是什么门第?岂是那等……
那等不清不楚、收用扬州瘦马的人家?快带回去!带回去!这份‘心意’,我们可消受不起!”
她嘴上拒绝,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带着一丝挑衅和试探,瞟向身旁的骆威。
骆威看着堂下那对如花似玉、我见犹怜的少女,再想起白氏近日因侄女离去而没完没了的哭闹抱怨,
以及白慧容离去时那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利益而起的、对白家的不满和对自己决策的些微愧疚,
顿时被眼前这活色生香的“补偿”冲淡了不少。
他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眼神闪烁,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并未立刻出言斥退,反而含糊地“嗯”了一声,态度暧昧。就在这气氛微妙、各怀鬼胎之际,一个守在正院外的三等丫鬟,
如同被火烧了屁股般,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地喊道:
“侯爷!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大少奶奶院里的立钦小少爷……
午睡醒来后,突然……突然就昏死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浑身滚烫,脸色发青!您快去看看啊!”
长孙突发恶疾,昏迷不醒?!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炸响在正厅!
骆威和白氏皆是大惊失色!骆威“嚯”地站起身,脸上血色褪尽!
白氏眼中则迅速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难以抑制的锐利光芒,随即被更浓的、表演出来的惊慌失措所覆盖。
她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凄厉,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什么?!
立钦怎么了?早上我还见他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就……快!快去请大夫!请京城最好的太医!快去啊!”
她一边急声吩咐,一边猛地转向骆威,语气带着强烈的暗示和不容置疑的急切:
“侯爷!此事太过蹊跷!容儿今日刚走,立钦就突发恶疾,昏迷不醒!这……
这分明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或是有什么阴邪作祟!寻常大夫怕是瞧不出所以然来!
妾身看,不如赶紧派人,持侯府名帖,去法音寺请慧明大师亲自过来一趟!慧明大师佛法高深,定能驱邪避秽,救立钦性命!”
她巧妙至极地将白慧容的离开与长孙突发“恶疾”这两件本不相关的事强行联系起来,
营造出一种“因缘果报”、“邪祟缠身”的诡异氛围,
为她下一步“唯有白慧容归来才能化解”的图谋,铺下了至关重要的第一块基石。
骆威此刻心系嫡长孙的安危,方寸已乱,又听白氏说得玄乎其玄,
联想到近日府中接连不断的风波,心中也不由得信了三分,立刻点头,声音带着慌乱:
“对!对!快去请!请最好的太医!再派人速去法音寺,务必请动慧明大师法驾!”
一声令下,整个侯府顿时人仰马翻。骆威和白氏也顾不上那对姐妹花,
急匆匆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脚步杂乱地赶往温氏所居的“兰馨院”。刚赶到院门口,
还未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压抑的哭声和七嘴八舌的劝阻声:
“少奶奶!您快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少奶奶,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的!”
“少奶奶,此事……此事是不是先莫要声张?尤其……尤其是暂时别惊动了老夫人和侯爷那边?
免得……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啊……”
最后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起疑的闪烁其词。
更令人疑窦丛生的是,兰馨院的院门,竟是从里面被门闩牢牢插住了!白氏心中暗喜,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面上却摆出更加焦灼万分、忧心忡忡的神情,抢上前几步,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院门,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温氏!温氏!快开门!立钦怎么样了?侯爷和我都来了!你快开门啊!
”里面温氏的哭声似乎顿了一下,接着传来她带着浓重鼻音、听起来慌乱无措的回应:“母……母亲……侯爷……
立钦他……他……”她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更加重了外面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