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暗格里的霉味裹着铁锈气往鼻腔里钻,像根细针挑着神经——她记得阿九招供时说过,杨威给将领们送的里掺着军饷,而李副将这张人参鹿茸的药方,分明是把军粮折成药材价码的暗号。
窗纸外的月光被云遮住半角,黑影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背对着暗格,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像是在数什么。
顾昭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方才她塞进口袋的纸条,此刻正露出半角在衣襟外。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她想起嫡母房里那只抓老鼠的狸猫,猎物越是缩着不动,猫越会慢条斯理地拨弄。
黑影的脚步突然往暗格方向挪来,皮靴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细碎的响。
出来吧。男人的声音像浸了冰水,杨大人说李副将房里有只偷粮的耗子,倒真让我逮着了。
顾昭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摸到袖中软剑的剑柄,生母临终前该出鞘时别心软的话突然炸响在耳边。
不等黑影的手触到暗格门闩,她猛地撞开木格,左手扣住对方手腕,右膝狠狠顶向他后心——这是侯府厨房里跟粗使婆子学的制人术,专用来对付偷食的小斯。
一声,黑影的腕骨发出脆响。
他痛呼着踉跄后退,腰间云纹玉牌撞在桌角,发出清响。
顾昭宁旋身卡住他咽喉,软剑剑尖抵上他喉结:杨府的?
男人脖颈的肌肉在剑尖下抽搐,额角青筋暴起:你...你敢杀我?
杨大人...
杨大人的狗头,过两日就要挂在午门了。顾昭宁加重剑尖力道,看见他瞳孔骤缩,阿九招了,陈参将招了,你猜李副将房里的账本,能让大理寺判你个什么罪?
男人突然剧烈挣扎,肘部狠狠撞向她肋下。
顾昭宁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同时抬脚勾住他脚踝。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她压在对方身上,软剑始终没离开他咽喉半寸。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他腰间玉佩上的字刻纹——和杨府门楣上的烫金家徽分毫不差。
顾昭宁扯下他面巾,露出张二十来岁的脸,杨威派你来烧账本,还是杀人?
男人喉结滚动,冷汗浸透鬓角:烧...烧药方和纸条。
大人说...说李副将贪得太多,万一查起来...
他怕李副将把他供出来。顾昭宁冷笑,所以要灭口?
男人突然摇头:不!
大人说只是烧东西,没说杀人!
我对天发誓——
那你腰间这把淬毒匕首,是用来切药材的?顾昭宁扯出他靴中短刃,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阿九的尸体上,也有这种青紫色的伤。
男人的嘴唇瞬间惨白。
顾昭宁趁他分神,迅速点了他的哑穴和麻穴,这才从怀里摸出丝帕堵住他嘴。
暗卫的动静这时才从院外传来——方才她制住男人时,故意撞翻了案上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是给暗卫的信号。
带他回慎刑司。顾昭宁拍了拍身上的灰,将染血的软剑插回鞘中,路上用迷药,别让他咬舌。
暗卫首领阿七单膝跪地:是。姑娘,您方才太冒险了。
不冒险,怎么钓得出杨威的尾巴?顾昭宁低头整理被扯乱的衣襟,指尖触到怀里的纸条,去把李副将叫醒,就说他房里进了贼,让他明早带着账本去大理寺。
天刚蒙蒙亮时,顾昭宁站在御书房外。
赵公公掀开门帘,暖香混着墨味涌出来。
萧承煜正在批折子,抬头时眼底有青黑,却比任何时候都亮:人带来了?
在慎刑司审着呢。顾昭宁将杨府玉佩和染毒短刃放在案上,他招了,杨威上个月给李副将送了三箱,实则是军粮折银的凭证。
昨夜他来,是要烧了药方和纸条。
萧承煜的指节捏得发白,折子边缘被攥出褶皱:陈参将的案子,杨威是主使?
不止。顾昭宁翻开随身带的小本,阿九说杨府药铺三年来往边军送了十七车,我查了户部的漕运记录——十七车,刚好是被克扣的十七批军粮。
殿外传来更漏声,咚的一声,像敲在人心上。
萧承煜突然起身,走到她面前:朕让御林军封了杨府。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但你今日别出宫,杨威的死士可能...
皇上忘了?顾昭宁抬眼笑,我在侯府时,嫡母派了五拨人来害我,最后活下来的...是我。
萧承煜的手指在她发间顿住,忽然低笑:朕没忘。他从案头抽出道密旨,这是给顺天府尹的,你要的户籍册,今日辰时前送到你宫里。
次日晌午,顾昭宁坐在长春宫偏殿。
案上堆着顺天府的户籍册,还有暗卫刚送来的杨府产业清单——药铺、粮行、布庄,每处都标着与边军将领的往来账目。
她捏着清单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终于触到了那根藏在阴影里的线。
姑娘,密探来报。阿七掀帘进来,杨府西院昨夜有辆马车出城,车辙印通向涿州方向。
顾昭宁的笔尖在清单上点出个墨点。
涿州...那里是北边军的粮草中转站。
她突然想起李副将账本里的粮已入仓,款到即发,终于明白杨威的算盘——他不是克扣军粮,是把军粮截下来,用的名义卖给边军将领,再让将领们以军粮不足为由向朝廷要更多粮饷。
去涿州。顾昭宁合上户籍册,带二十个暗卫,扮成药商。
阿七脸色微变:姑娘,皇上交代过...
皇上要的是彻查,不是养虎为患。顾昭宁将软剑别在腰间,你去回禀皇上,就说我去查最后一条线。
暮色漫进长春宫时,顾昭宁站在宫墙下。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带来远处御膳房的饭香。
她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忽然想起生母临终前的眼睛——那双眼在毒发时仍清亮如星,说:昭宁,你要走的路,比侯府的屋檐高得多。
此刻她终于明白,那条路的尽头,不是凤冠,不是椒房,而是让天下的李副将不敢贪,让所有的无处藏。
可当暗卫牵来马时,她摸了摸怀里的纸条,突然觉得掌心发烫——涿州的粮仓里,说不定还藏着更狠的毒。
(暗卫的马蹄声踏碎夜色时,顾昭宁不知道,涿州城门外的茶棚里,有双眼睛正盯着她的背影。
那人腰间的云纹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昨夜李府那枚,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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