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推开御书房门的刹那,冷风裹着殿外的梧桐叶卷进来,烛火猛地晃了三晃,将萧承煜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他正俯身盯着松木地图案上的军防图,指尖还停在松林地界的红签上,听见动静抬头时,眉峰微挑——她发间东珠步摇歪在鬓边,披风半搭着未系,连绣鞋的缎带都散了一截拖在地上。
玄甲军?萧承煜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指节在地图案上叩出闷响,松林地界的守将半个月前才换了王怀瑾,他统兵二十年,怎会让北戎精骑摸到百里内?
顾昭宁将染了墨渍的密报摊开在案上,指尖点着二字:杨大人东厢房的玄衣人,昨日还在与盐商碰头。
松林地界的盐道,是北戎军粮最便捷的运道。她喉间发紧,想起方才在杨府沾了金箔的帕子,北戎金箔嵌玛瑙的礼单,杨夫人的妆匣里摆着一对耳坠。
萧承煜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像是要把她的骨头焐化:你早怀疑杨廷安通敌?
上月他说要带夫人去西山进香,可西山庙的主持告诉我,杨夫人每月十五必去求子签。顾昭宁任他握着,另一只手覆上他手背,他说夫人病入秋,可西药房的记录,杨府这月只领了两贴安神汤。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公公掀帘而入,额角挂着汗:陛下,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求见,说西直门守军发现三辆蒙着油布的大车,车夫口音混着燕地腔——
传旨。萧承煜松开顾昭宁,转身抓起案头虎符,五城兵马司即刻封城,严查所有运粮车、盐车。
暗卫营分三队:一队盯紧杨府,二队去松林地界截玄甲军后路,三队......他忽然顿住,侧头看向顾昭宁。
她明白他未说的后半句。
三队该去查赵公公的徒弟——前几日她让密探查暗卫调动,发现赵公公最器重的小徒弟半月前被派去松林地界,至今未归。
赵公公。顾昭宁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徒弟阿福,昨日在杨府东厢房外的石榴树下,掉了块刻着字的腰牌。
赵公公的瞳孔骤然收缩,跪得膝盖撞在青砖上:老奴这就去诏狱提审阿福!
他若敢有异心,老奴亲自剜了他的舌头!
不必。萧承煜将虎符拍在赵公公掌心,你带暗卫三队,去松林地界找王怀瑾。
若他通敌,取首级来见;若他被算计......他看向顾昭宁,目光软了些,保他周全。
顾昭宁望着赵公公踉跄着退下,殿外的更漏刚敲过五下。
窗纸上泛起鱼肚白,她这才察觉自己的手还在抖——从杨府到御书房,她跑得太急,绣鞋尖蹭破了,露出里面月白的缎子。
过来。萧承煜突然拉她到身边,指腹擦过她发间歪了的步摇,昨日还说要给你打对东珠坠子,偏你嫌累赘。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顾昭宁反手扣住他腰间的玉佩,玄甲军擅长夜袭,可他们拖到天亮才逼近,说明——
说明他们在等。萧承煜接口,指尖沿着地图上的护城河画了道线,等城内乱起来。
天已大亮时,顾昭宁跟着萧承煜上了宣武门城墙。
晨雾未散,城砖还带着夜露的凉意,她扶着女墙往下看,只见城下士兵正往护城河投拒马,弓箭手在箭塔上调试强弩,连平日扫落叶的小太监都在搬滚木。
陛下!
娘娘!赵公公的声音从城楼下传来。
他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别着短刀,发顶的珊瑚珠被风吹得晃,西直门扣了十七辆盐车,每辆车里都藏着北戎的短弩!
杨府的暗卫回讯,东厢房地道直通城外芦苇荡——
萧承煜拍了拍赵公公肩膀,你去校场点三千羽林卫,守好南城门。
顾昭宁望着赵公公跑远的背影,见他后颈沾着片梧桐叶,突然想起生母临终前说的话:宅斗最狠的不是明刀,是你信任的人递来的茶。她攥紧袖口,那里还收着杨府东厢房捡到的金箔——赵公公跟了萧承煜十年,可阿福的腰牌......
娘娘!城楼下传来马蹄声,一个斥候滚鞍下马,铠甲上还沾着草屑,启禀陛下!
不明军队出现在城外十里,打着玄色狼头旗!
萧承煜的手指在女墙上叩出节奏,顾昭宁知道这是他思考的习惯。
她顺着斥候指的方向望,晨雾里果然有黑点在移动,像群觅食的乌鸦。
护城河能拖他们半个时辰。她轻声道,箭塔的强弩射程十五里,等他们到护城河,正好是强弩的极限。她转身对守城将官说:让士兵把滚木浸桐油,等敌军过护城河时点火——北戎的皮甲怕火。
将官愣了愣,随即单膝跪地:末将领命!
萧承煜低头看她,眼底有簇小火在烧:你这脑子,该穿铠甲上战场。
那陛下得给我配把剑。顾昭宁仰头笑,发间步摇在风里叮咚作响,我想去前线督战,看看北戎的狼头旗,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么威风。
萧承煜的笑僵在脸上。
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掐出印子:不行。
玄甲军的主将是乌勒齐,他最恨汉人女子。顾昭宁抽出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冠缨,可他更恨坏他计划的人——杨廷安的通敌信,还在我宫里的暗格里。她踮脚在他耳边说:我若去,他分神,陛下就能多砍十颗脑袋。
萧承煜闭了闭眼,从腰间解下玉扳指套在她手上:申时前必须回来。
顾昭宁刚要应,城楼下突然传来小太监的尖嗓:贵妃娘娘!
永巷有您的密信!
她接过信时,封泥还带着温度。
拆开的刹那,一行小字刺进眼底:暗影在左相府,与北戎密使对饮。
顾昭宁的指尖猛地一颤。
暗影是她安在北戎的细作,三年来只传过三次信,每封都事关生死。
她抬头看向萧承煜,他正和将官说着什么,侧脸被晨光镀了层金边。
陛下。她攥紧信笺,我突然想起,左相昨日说要送我两盆绿梅。
萧承煜转头看她,目光在她攥紧的手上顿了顿:想去就去。他笑了笑,但记得,我在御书房等你。
顾昭宁踩着晨露往永巷走。
风卷着城楼上的战鼓声扑过来,她摸了摸袖中温热的信笺——左相是萧承煜最信任的老师,当年手把手教他批红的人。
御书房的蟠龙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她加快脚步,绣鞋碾过的青砖上,落了片带血的梧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