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翻到那本《永熙十年太医院案录》时,窗纸上的雪光正淡下去。
泛黄的纸页在烛火下泛着薄金,她的指尖刚拂过慈安皇后四个字,便觉不对——前页记载皇后偶感风邪,后页却突兀出现脉沉而涩,舌绛无苔的症状,墨迹比周遭深了两成,像是覆盖在原有字迹上。
她抽出随身携带的银簪,轻轻刮过那行字,果然见底下露出淡些的墨痕:唇青指紫,七窍渗血。
殿外传来小竹添炭的响动,顾昭宁的手顿了顿。
先皇后是萧承煜生母,二十年前崩于中宫,史书载疾笃而终。
可这被篡改的医案,分明在说......她捏着纸页的指节泛白,袖中翡翠镯硌得腕骨生疼。
娘娘,该用晚膳了。小桃端着燕窝进来,见她盯着案录发怔,脚步轻了轻,可是旧档里有什么不妥?
顾昭宁将医案合上,指尖在封皮上摩挲两下:去御书房回旨,说本宫有事要面呈陛下。
御书房的檀香比往常浓了几分,萧承煜正在批折子,抬头见她捧着个檀木匣进来,眉峰微挑:什么紧要事?
匣盖掀开的瞬间,他的动作顿住。
泛黄的医案在烛火下展开,被刮开的字迹像道狰狞的疤。
顾昭宁看着他喉结滚动,指节慢慢攥紧纸页,指背青筋凸起,连砚台都被带倒,墨汁溅在明黄龙袍上,晕开团黑。
难怪......他突然低笑一声,笑声里浸着冰碴子,母后临终前攥着朕的手,说阿煜要当心,朕以为是说权臣,原来是说......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将医案拍在案上,震得烛芯噼啪作响。
顾昭宁伸手按住他发抖的手背:陛下,臣妇昨日寻到个老宫人,原是先皇后身边的二等司药。
她说当年太医院递来的药汁颜色发暗,皇后饮下半个时辰便......
寿康宫。萧承煜霍然起身,龙袍扫落案上茶盏,现在就去。
寿康宫的宫灯在雪夜里晃着昏黄的光,太后正倚在暖阁里拨手炉,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皇帝,眼底闪过刹那慌乱,随即又端出惯常的威严:这么晚来,可是朝中有......
儿臣想问母后,萧承煜将医案拍在她膝头,先皇后的死因,为何要改?
太后的手一颤,手炉掉在地上。
她盯着医案上的字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哽咽:你终于知道了。她扶着炕桌慢慢起身,银发在烛火下泛着白:二十年前,你还在襁褓里,你母后要联合她哥哥,废了你立你庶弟。
哀家去中宫劝她,她却端着那碗参汤说妹妹尝尝,这是给阿煜的补药......
她转身望着墙上挂的先皇画像,声音突然轻了:哀家让张太医在她的安神汤里加了一味药,无色无味。
她走的那晚,拉着哀家的手说妹妹,我错了......
顾昭宁站在殿外,透过棉帘看萧承煜的背影。
他原本挺直的脊背慢慢佝偻下去,像被抽走了主心骨。
三日后,顾昭宁带着个灰衣老妇进了御书房。
老妇跪在地上,眼泪把青石板砸出小坑:当年皇后娘娘喝药前,曾说这味道像极了当年柔妃的安神汤。
柔妃是怎么没的?
不就是被人下了牵机散......
萧承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传旨,张太医的牌位迁出太医院祠堂。他转头看向顾昭宁,目光软得像春夜的雨,昭宁,谢谢你。
雪停的那夜,寿康宫的宫娥来报,太后在佛堂自缢了。
遗书上的墨迹未干:哀家一生护着大昭的江山,护着你,却护错了方式。
若有来世,只愿做个寻常老妇,在檐下晒晒太阳。
萧承煜捏着遗书站在廊下,月光落在他肩头,像落了层霜。
顾昭宁轻轻靠过去,他便侧过身,将她整个人拢进怀里:昭宁,朕现在才明白,母后和朕,都困在字里太久了。
以后,她仰头看他,眼尾还带着泪,我们一起护这天下,好不好?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小桃掀帘进来,脸色发白:陛下,九门提督送来急报......
萧承煜接过那封染着血渍的信,扫了两眼,眉心骤然拧紧。
顾昭宁凑过去,见信尾写着北狄三十万大军压境,边关告急,墨迹未干,还带着塞外的风雪气。
殿外的更夫敲响五更鼓,顾昭宁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昨日在旧档里翻到的北境粮册——去年冬的军粮,竟比前年少了三成。
她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触手温凉,像极了即将到来的这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