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芯在雪夜里噼啪炸响,顾昭宁盯着萧承煜手中那枚狼头印信筒,指节无意识地扣着茶盏边沿。
茶已凉透,残温里混着沉水香的苦,像极了此刻喉间的涩意——三日前暗卫周延还回禀说鹰隼在北狄王庭献地图,可这密函分明盖着大昭驿站的火漆。
昭宁。萧承煜的声音压得低,指腹摩挲过信筒边缘的凹痕,先皇后母族的暗语,你见过几回?
顾昭宁猛地抬头。
先皇后是萧承煜生母,二十年前暴毙于坤宁宫,母族陈氏一门因被抄,唯余半卷《雪中行》残诗作为秘传。
她曾在整理宫档时见过抄本,诗中雪落无痕四字对应密信标记,此刻信筒背面若隐若现的水痕,正与残诗里寒砚凝霜的暗纹吻合。
臣妾幼时替掌事嬷嬷抄过宫史。她指尖抵着案上的《治家要略》,生母留下的绢帛在袖中硌得生疼,《雪中行》第七句旧账新偿,是陈式与北狄联络的暗号。
萧承煜的指节骤然收紧,信筒在烛火下投出狰狞的影:陈氏余孽?
或许更复杂。顾昭宁望着窗外纷扬的雪,忽觉有冷意顺着后颈爬上来,鹰隼能在大昭驿站发信,说明他安插的线人比我们想的更深。她抬眸时眼尾微挑,陛下,臣妾要借飞骑营用用。
飞骑营统领叩门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甲胄撞击声惊得烛火摇晃。
顾昭宁接过他递来的调兵手令,在火漆上按了贵妃印,又补了句:盯着京中与陈氏有旧的官员,尤其是...礼部那位。
次日早朝的朝钟敲过九响时,顾昭宁正立在含元殿侧殿的朱漆帘后。
透过帘隙,她看见礼部尚书陈遇安踏过白玉阶,玄色官靴碾过未化的雪,竟连半星水痕都没沾——这与他昨日在朝上咳嗽不止的模样判若两人。
边境军需核查。萧承煜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礼部掌文书,兵部管调遣,户部理粮饷...陈卿,你气色倒比前日好了?
陈遇安撩袍跪地,腰背挺得笔直:托陛下洪福,昨日喝了碗姜茶便大安了。他抬眼时眉梢微扬,在顾昭宁眼里却像条吐信的蛇。
帘后,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
生母苏氏曾教她看人心的影子——陈遇安越是从容,越说明他在等什么。
而她要等的,是那封的信。
午时三刻,城南驿馆的老驿卒抹了把鼻涕,将个封着狼头印的信匣塞进少年的怀里:小公子,这是给兵部刘大人的,您帮着带回去?少年是礼部尚书府幕僚的胞弟,此刻正踮脚往府里张望,接过信匣时耳尖都红了:得嘞!
顾昭宁在宫墙高处望着这一幕,身边的暗卫压低声音:娘娘,人往城南去了。她抚过鬓间的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萧承煜昨日赏的,此刻倒像颗随时会坠的冰棱。
黄昏的雪下得更急了。
废弃祠堂的破窗棂被风刮得哐当响,少年裹紧斗篷往深处缩,却撞在冰凉的甲胄上。
飞骑营的刀光映着他煞白的脸,当金质令牌从他贴身衣袋里掉出时,顾昭宁听见他喉间发出类似呜咽的抽气声。
昭阳令...她拈着令牌凑近烛火,正面的字迹是大昭官制里的调兵符,背面的北狄文字却爬满了野心,好个借壳生蛋的把戏。
少年的牙齿在打颤,顾昭宁却端起茶盏吹了吹:你哥哥每月初一去慈恩寺,不是礼佛,是送密报。
你替他跑了三回腿,前两次得的是金叶子,这次...是要命的东西。她突然倾身,指尖戳在少年心口,你娘在城郊破屋等药钱,你是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要她儿子戴罪立功?
少年的眼泪混着鼻涕砸在砖地上,字句碎得像雪粒:是...是礼部尚书大人...他说等春雷起,旧主就能归位...
顾昭宁将供词卷进玉轴时,窗外的更鼓敲过三更。
萧承煜的龙袍还沾着早朝的墨香,他接过供词扫了两眼,指腹重重压在礼部尚书四字上:明日,御前对质。
陛下。顾昭宁按住他欲落的朱笔,目光落在案头那枚金令牌上,这令牌不该现在出现。她想起昨夜密函里的旧账新偿,想起陈遇安踏雪时的从容,喉间的涩意又涌上来,或许...我们钓的不是鱼,是饵。
萧承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执竿的人。
御书房的烛火在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忽明忽暗,顾昭宁望着案上的供词,见金令牌在光影里忽隐忽现,背面的北狄文字像活了般扭曲。
她忽然想起生母临终前说的守拙藏锋,可此刻...或许该让藏了二十年的锋刃,见见天日了。
殿外传来小德子的通报声:陛下,陈大人求见,说要呈边境军需明细
顾昭宁的指尖在供词上顿住。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东边的天泛起鱼肚白,将陈遇安的影子投在朱红宫墙上——那影子比昨夜更长,也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