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信笺在袖中硌着顾昭宁的腕骨,像根淬了毒的针。
景阳宫的更漏刚敲过三更,她站在妆台前,镜中映出自己泛白的指尖——方才拆信时用力过猛,指甲缝里还沾着半片干涸的血渍。
素心。她突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风还轻。
守在廊下的素心姑姑立刻掀帘进来,鬓边银簪碰出细碎的响:娘子可是要歇了?
奴才这就......
去偏殿把那株老梅树的雪扫了。顾昭宁打断她,目光落在妆台后的暗格上,再让厨房煨盏姜茶,要加三钱蜂蜜。
素心一怔,随即垂眸应下。
她知道顾昭宁的习性——每次遇上棘手事,总要借些琐碎活计理顺思路。
果然,等素心捧着姜茶回来时,顾昭宁已将暗格里的《治家要略》和一叠密报摊在案上,指尖正划过某页批注:治家如治粮,查账要查三笔:进仓时的斤两,出仓时的损耗,过手人的指节。
这是生母苏氏的字迹。
顾昭宁摸着那行小楷,想起七岁那年跪在泥里捡牌位,生母撑着病体来抱她,掌心还攥着半块虎符:阿宁要记住,真正的刀,藏在鞘里才锋利。
窗外老梅树的雪簌簌落了,她突然抓起案头的虎符,金属凉意透过丝帕渗进掌心。
威胁信里的下一个是你生母的牌位,分明是在戳她最痛的软肋——可越是痛,越说明对方怕了。
明日卯时,传青鸾、鹤羽来见。她对刚退下又折回的素心道,让她们换身粗使婆子的衣裳,别带任何信物。
素心应着退下,顾昭宁吹灭烛火,黑暗中虎符的纹路在掌心烙出印记。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当年嫡母能把牌位扔进沟里,如今她就能把那些牛鬼蛇神,一个个送进沟里。
御书房的檀香比往日更浓。
顾昭宁跪坐在软垫上,将玄色信笺轻轻推到萧承煜案前。
皇帝正批着折子,狼毫在周明远三个字上顿住,墨点晕开,像滴凝固的血。
血是新的。顾昭宁指尖点过信封口的血渍,应该是今日未时前,从景阳宫偏殿窗台递进来的。
萧承煜的指节抵着额角,龙纹袖扣在烛下泛冷光:景阳宫的暗卫是朕亲自挑的,能避开他们递信......他突然攥紧信笺,是内鬼。
不止。顾昭宁取出半块虎符放在案上,这是昨夜在偏殿梁上发现的。
景阳宫建好三十年,梁上从没有暗格。
殿外突然起了穿堂风,吹得案上的密报哗哗作响。
萧承煜盯着虎符看了片刻,突然伸手覆住她手背:朕让赵公公调二十个带刀侍卫守景阳宫,再拨两个影卫跟着你。
陛下。顾昭宁抽回手,指尖拂过他袖上的龙纹,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疼,现在松了手,他们反而要反扑得更狠。她望着他泛红的眼尾,放软了声音,再说了,景阳宫的梅树开了,我还想等开得最盛时,陪陛下赏一回。
萧承煜的喉结动了动,最终重重颔首:明日早朝,朕会下旨彻查镇北王旧部。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块羊脂玉佩塞进她掌心,这是先皇后的,贴身带好。
顾昭宁捏着玉佩起身,转身时瞥见他案头新堆的折子——最上面那封,朱批赫然写着边军粮道亏空三百万石。
景阳宫西暖阁的门帘被掀起时,青鸾和鹤羽正蹲在地上擦铜炉。
顾昭宁掀开门帘的瞬间,两人同时抬头,眼里的锋芒像两把淬过毒的刀,又在看清是她后迅速敛成恭顺。
去顺天府查三个人。她压低声音,周明远的账房先生陈九,上个月死在醉仙楼的杂役阿福,还有镇北王府的马夫王二。她从袖中摸出三个钱袋,记住,只问菜价、米价、油盐价。
鹤羽接过钱袋时,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叩——这是她们约定的有危险暗号。
顾昭宁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还有,今日酉时三刻,去西市买两斤糖蒸酥酪,要张记的。
两个暗卫领命退下,顾昭宁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转身对候在一旁的素心道:把前儿送来的那盒桂花糕,给赵公公送去。
素心立刻会意:奴才这就包上,再添两盏新采的碧螺春。
三日后的夜格外沉。
顾昭宁裹着青灰色斗篷,跟着影卫阿七翻过将军府的后墙时,衣摆沾了满袖青苔。
府里的更夫刚敲过二更,东厢房的窗纸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听见算盘珠子响。
是周明远的副将李平。阿七贴着她耳边道,密报说他这月往镇北王旧宅送了八趟东西。
顾昭宁蹲在廊下的海棠树后,看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
李平的算盘声突然停了,接着传来瓷器碎裂的响,骂骂咧咧的:他娘的,这破茶盏......
她眯起眼——这声音,像极了那日在景阳宫打翻茶盏的张全。
阿七,去引开前院的守卫。她解下斗篷递给影卫,露出里面月白中衣,我从后窗进。
影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顾昭宁贴着墙根摸到后窗,指尖刚碰到窗棂,里面的算盘声又响了起来。
她屏息推开窗,霉味混着墨香扑了满脸——桌上堆着半人高的账册,最上面那本的封皮,赫然印着镇北军粮四个字。
她翻开账册的手突然顿住——第三页的栏里,用朱砂笔写着字,笔画歪扭,像小孩涂鸦。
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顾昭宁反手扯下墙上的书画,露出后面的暗格钻了进去,刚合上木板,就听见李平的脚步声逼近。
奶奶的,老子就说这屋邪性......脚步声在桌前停住,这账册怎么开着?
顾昭宁贴着暗格的木板,能清晰听见他的呼吸声。
突然,窗外传来阿七故意弄出的响动,李平骂了句什么东西,转身往外走。
机会来了。
她猛地推开暗格,扑过去攥住李平的手腕。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袭,本能地挥拳要打,却被她用膝盖顶住后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咽喉:说,谁让你写字的?
李平的脸涨得通红,突然咧嘴一笑:顾娘子好手段,可你猜......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杨大人知道你在这儿吗?
顾昭宁的手一抖。
李平趁机挣脱,撞开她往门口跑,却被刚冲进来的阿七一脚绊倒。
影卫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时,顾昭宁盯着他腰间的玉佩——羊脂玉上雕着缠枝莲,正是杨大人书房里那套文玩的样式。
更夫敲过三更时,顾昭宁站在将军府后巷,望着李平被影卫押上马车。
风卷着残叶掠过她脚边,她摸出袖中那本带字的账册,月光下,镇北军粮四个字像把刀,刺得她眼睛生疼。
杨大人......她望着远处御书房的方向,唇角勾起抹冷冽的笑。
该见的人,也该见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