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站在廊下,看晨雾漫过御花园的竹篱。
昨日早朝撕破杨威的画皮时,满朝官员的倒抽冷气声还在耳边响着,可她指尖掐着掌心——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银锁片硌得生疼。
那锁片里藏着半枚染毒的护甲,是苏姨娘用命换来的教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主子。青竹捧着茶盏过来,茶烟里她的眉头皱成小丘,刘三他们在偏厅候着了,眼尾都熬红了。
顾昭宁接过茶盏,青瓷盏壁的温度透过帕子渗进来。
她望着檐角垂落的铜铃,铃舌上还凝着夜露:让他们进来。
三个灰衣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刘三单膝点地:昨夜盯着张校尉的人回了,他连去了城西醉仙楼三晚,每回都有个穿月白锦袍的——
顾昭宁的指甲轻轻叩了叩案几,张校尉管着北境粮草调配,醉仙楼是吏部侍郎周延的私产。她从袖中抽出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近三月将领与官员的交集,我要知道,那月白锦袍的人是谁,身上有没有杨府的暗纹。
刘三的喉结动了动:主子是怀疑...杨威倒了,他的党羽还在?
不是怀疑。顾昭宁的目光扫过窗外摇晃的竹影,昨日下朝时,李尚书拍了拍杨威的肩。
李尚书的嫡女嫁的是左军都督府的二公子,而左军都督府,管着北境二十万大军的军饷。她顿了顿,将茶盏推过去,去查李尚书的账房,上个月他往扬州汇了三笔款子,数目加起来,刚好是北境缺的那二十万石粮钱。
刘三攥紧了腰间的令牌,指节泛白:
等等。顾昭宁叫住要退下的三人,从鬓边拔下支珍珠簪子,给门房老张的儿子送过去,那孩子咳了半月,该请个好大夫。她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珍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老张是杨府旧仆,前日在御花园扫落叶时,特意踩碎了片带墨迹的纸,墨迹里混着松烟香。
御书房的檀香飘过来时,顾昭宁正对着窗棂上的冰裂纹发呆。
萧承煜的批折声突然停了,她抬头便撞进他沉如深潭的眼:你昨日说,杨威的余孽可能藏在军中?
不止军中。顾昭宁将新抄的密报推过去,李尚书的账房先生,是前户部侍郎的远房侄子,而前户部侍郎...曾替太后管过内库。
萧承煜的拇指碾过密报边缘,纸角发出细碎的响:太后?
臣妾不敢断言。顾昭宁垂眸,袖中那方染血的帕子蹭着腕骨,只是上月十五,太后宫里的崔嬷嬷去了城南药铺,买的是续断、骨碎补——那是治跌打损伤的。
而杨府的暗卫周奎,左膝旧伤发作时,也会让门房老张去那家药铺。
殿外突然传来鸾铃响,是太后的凤驾经过。
顾昭宁看见萧承煜的指节在案上叩了叩,三长一短,像极了她小时候在侯府敲更的节奏。
朕让赵公公拨了十二名暗卫给你。萧承煜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磨得她腕心发痒,昨夜你潜进杨府家庙时,朕在屋顶守了两个时辰。
顾昭宁一怔,他的体温透过帕子渗进来,混着龙涎香的味道。
她想起昨夜松树上的青斑——那是她故意蹭在帕子上的标记,为的是引蛇出洞。
谢陛下。她抽回手整理案上的折子,却在最底下看见枚半枚云纹玉。
和周奎腰间的,和杨府家庙香炉上的,一模一样。
萧承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眉峰骤紧:这是在李尚书的折子底下发现的。
顾昭宁的指尖轻轻抚过玉纹,凉意透进骨缝:云纹是杨府暗卫的标记,可李尚书...是太后的表舅。
暮色漫进殿中时,顾昭宁带着暗卫出了东华门。
她裹着青灰色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耳尖捕捉着巷尾的脚步声——十二步,是赵公公选的暗卫,脚步沉而稳。
主子,到了。青竹的声音从前面飘来,影影绰绰的朱门在暮色里像张着嘴的兽。
那是左军都督府参将陈远的私宅,密报说他昨夜收了箱东西,箱角沾着北境的沙。
顾昭宁摸了摸腰间的软剑,剑鞘上缠着生母留下的红线。
她跟着暗卫翻过西墙,青苔滑得她鞋底一滞——和侯府后园的墙一样,是用苏州的青砖砌的,缝里长着湿答答的苔藓。
正房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
顾昭宁贴着廊柱,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男声:二十万石粮早过了雁门关,顾昭宁就算有天大的本事...
住嘴!另一个声音更沉,她能撕了杨威的皮,就能扒了你的骨。
顾昭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摸出随身的细铁丝,三两下挑开后窗的栓。
屋里的烛火在案上投下阴影,她一眼就看见桌角的账本——封皮是北境特有的狼皮,边角磨得发亮。
她刚要翻页,院外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紧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昭宁的呼吸瞬间凝住,她瞥见墙角的暗格,闪身钻进去时,衣角刮下块墙皮,簌簌落进鞋里。
门一声开了。
顾昭宁隔着暗格的缝隙,看见个穿玄色短打的身影,腰间悬着枚云纹玉牌——和李尚书折子底下的那半枚,严丝合缝能拼成完整的云。
找什么?那人大步走到案前,抓起账本就要撕。
顾昭宁的手按在软剑上,剑身微微发烫——这是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该出鞘时,别心软。
慢着。她从暗格里冲出来,软剑抵住对方后颈,杨府的暗卫,怎么跑到陈参将的院子里来了?
那人浑身一僵,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顾昭宁早有防备,脚尖点地旋身,膝盖顶在对方腰眼上。
那人闷哼一声栽倒,云纹玉牌掉在地上,在月光里泛着冷光。
顾小主?青竹带着暗卫冲进来,灯笼光映得那人面容清晰——竟是杨威的贴身护卫阿九,上月早朝时还替杨威捧着朝笏。
顾昭宁蹲下身,扯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阿九的嘴角渗着血,突然笑了:您以为抓了我就完了?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狼皮账本,北境的兵,可都等着吃这二十万石粮呢。
顾昭宁的指尖捏紧了云纹玉牌,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
她听见青竹在身后低声道:主子,要带回去审问吗?
阿九的笑声更响了,在空荡的宅院里撞出回音:审?
您该怕的,是审完之后...
顾昭宁站起身,将软剑收回剑鞘。
她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那火光里,仿佛又看见杨府家庙前的百年老松,松脂正顺着树干缓缓滴落,在地上积成深青色的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