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圣驾亲耕祭蚕归来的銮仪尚未抵京,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先一步震动了沉寂的宫闱。
住在畅安宫的陆昭仪,于圣驾回銮的前夜,悄无声息地薨了。
温珞柠在脑中仔细搜寻了片刻,才将这位陆昭仪与具体的形象对应起来。
无他,这位位列九嫔之首的昭仪,实在过于低调,低调到近乎毫无存在感,仿佛只是宫册上一个模糊的符号。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说没就没了?
是她无意中碍了谁的路?
还是……不慎窥见了什么不该知道的隐秘,才招致这杀身之祸?
小福子打听来的消息却似乎合情合理:
“回小主,据畅安宫伺候的宫女说,陆昭仪早年就落下了心悸的宿疾,去岁秋冬便开始不时眩晕咯血,却一直隐忍不报。
独自苦撑了这许久,昨夜终是灯枯油尽,没能熬到天明。
太医局的几位太医也证实,陆昭仪确有此沉疴旧疾。”
一切看起来无懈可击,合乎情理。
一个早已失势、无人问津的宫妃,久病缠身,悄然离世,这似乎是唯一能摆在明面上的解释。
无论背后真相如何,最终定论也只能是如此。
果然,顾聿修回宫得知此事后,并未深究,只淡淡吩咐了一句“按正二品妃位规制治丧”,便算是全了这位早年妃嫔死后的哀荣。
一位无宠昭仪的逝去,在这深宫之中,未能激起半点涟漪。
与此同时,温珞柠虽仍未最终确定,但对自己腹中可能存在的那个小生命,已越发小心谨慎。
一切孕妇需忌口的食物,如性寒的深海地龙、梨子、蟹肉、海蛤蜊等物,她早已悄然避开。
平日所用的香膏、胭脂,也换成了气味极淡、用料更天然的。
直至进入四月,她的月信依旧杳无音讯。
至此,温珞柠对自己有孕一事,心中已基本确信无疑。
含珠与含玉更是努力压抑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兴奋与紧张,整日不眨眼地盯着她,行走坐卧皆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闪失。
这般如临大敌的郑重姿态,自然瞒不过同在霁月轩当差的小福子和小林子。
很快,整个霁月轩的核心仆役都知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一时间,小小的宫苑陷入一种奇特的氛围之中。
人人脸上都带着压抑的喜色,行事却愈发谨慎低调,一种混合着巨大欢喜与高度紧张的怪异气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这般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月,含珠见温珞柠仍无请太医来确诊的意思,不由得再次忧心忡忡地劝道:
“小主,咱们……真的不请太医来请个脉吗?
奴婢们虽万分小心,可终究没有经验,万一有哪里照料不周,影响了小主和肚子里的小主子,可如何是好?
还是让太医来看看,方能安心啊。”
温珞柠轻抚着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生命力。
她何尝不知自己的身孕已满三个月,胎象相对稳固,是到了该公之于众的时候。
然而,她更贪恋眼下的短暂平静。
一旦孕事公开,她与这未出世的孩子必将瞬间被推至风口浪尖,成为六宫瞩目的焦点,
届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再等等吧。”
她目光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坚持道,“总要……寻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五月榴花照眼,暑气渐浓。
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近在眼前。
宫中早已筹备起来,麟德殿的夜宴更是重中之重,各宫嫔妃无不精心装扮,准备在御前争奇斗艳,期盼着能在这佳节良辰,博得君王青睐。
温珞柠的禁足之期早已届满,然而陛下似乎再度将她遗忘在深宫一角,未曾有只言片语提及。
她也乐得装傻充愣,安心待在霁月轩内。
能避开觥筹交错、暗藏机锋的宫宴,于她而言,实在是求之不得。
人多眼杂之地,万一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五月初五,端午正日。
宫中的喧嚣与笙歌都与温珞柠无关,她早早歇下,心中盘算着过了今日,便可安心请太医来诊脉确认。
翌日清晨,她自酣睡中醒来。
却从含珠略带急促的回禀中得知了昨夜宫宴上的惊天消息。
宫宴伊始不久,翠微宫的瑾贵嫔便突感不适,干呕不止。
当即宣了太医。
经太医局一位经验老道的太医诊脉,宣告瑾贵嫔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因其月份尚浅,若非老太医医术精湛,几乎难以确诊。
陛下龙心大悦,当场便厚赏了瑾贵嫔古玩珍器、绫罗绸缎。
恩宠之隆,一时无两。
温珞柠听闻,先是一怔,随即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这简直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她正愁该如何自然又不引人注目地请太医诊脉,这现成的理由便从天而降。
然而,与她的轻松相反,含珠等人却面露忧色。
见温珞柠即刻吩咐去请太医,含珠反而犹豫劝阻道:
“小主,瑾贵嫔刚曝出喜讯,风头正盛……要不,咱们再缓几日?”
温珞柠不禁失笑:
“之前不是你最着急请太医吗?怎的如今反倒劝我等了?”
含珠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此一时彼一时啊!
奴婢是想着,瑾贵嫔家世显赫,如今又得此喜讯,陛下必定格外看重。
若此时再知主子有孕,怕是会分了圣心……”
温珞柠却笑得愈发淡然从容,眼中闪烁着通透的光泽:
“正因如此,此刻才是最佳时机。
我甚至希望,昨夜宫宴上能多几位妃嫔诊出喜讯才好!”
不过眼下这般,已经算是不错。
瑾贵嫔有孕,足以吸走宫中绝大部分的目光,谁还会去理会一个无宠的贵人呢?
这位娘娘与温珞柠同期入宫,是尚书令王崇德的嫡亲孙女,一入宫便封正三品贵嫔,为一宫主位,圣宠多年不衰。
严修仪虽位份略高于她,但论家世权势,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岚嫔就更不消说了。
若论日后谁最有可能问鼎后位,瑾贵嫔的赢面远比严修仪大得多。
她在此刻于宫宴上曝出孕事。
众目睽睽,无法遮掩,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最明亮的火光之下,成了一个吸引所有明枪暗箭的活靶子。
而温珞柠正好可以借这片由她吸引而去的注意力,把自己的孕事说出去,方能求得一线安稳。
含珠恍然大悟,眼中的忧虑渐渐散去:
“小主深谋远虑,是奴婢愚钝了。”
温珞柠轻轻抚过小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让小福子去吧,就说是听闻贵嫔娘娘有孕,我近日也觉身子不适,想请太医来请个平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