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殿外已有内侍垂手恭立,示意时辰将到。
温令仪敛了笑容,将带来的几个锦盒与包裹一一打开,仔细交代:
“这是特意为你寻来的玉润膏,用的是极温和的珍珠粉、玉竹汁并几种稀罕的花露调和而成。
孕期用以滋养肌肤最是稳妥。
这是新制的丹凝液,色泽清淡如初夏樱桃,用料皆洁净,抿一点便好。
最要紧的是这个……”
她拿起一个青瓷镂刻缠枝纹的小圆罐,神色格外郑重。
“这是柔肌纤体膏,你每日沐浴后,记得取适量细细涂抹在腹臀之处,务必坚持!
女子有孕时肌肤拉伸紧绷,极易留下斑驳纹路,用了这个能润泽皮肉,增加弹性,日后生产完毕,也不易留下那些碍眼的痕迹。”
她絮絮耵聍,将每一样东西的用途、忌讳都说得明明白白。
交代完这些用物,她又不忘殷切嘱咐:
“我给你带来的这些,都是仔细问过坐堂大夫和老嬷嬷,确认于孕期绝无妨碍的。
你如今日常妆奁里那些胭脂水粉,尤其是口脂,最好都暂且收起,莫要再用了。
那里面好些都含着朱砂、铅汞之类的霸道之物,虽则平日妆点容颜见效快,但对腹中稚嫩的胎儿终究是大忌,你可千万记牢了!”
温羡筝每说一句,温珞柠便乖乖应一声“记下了”,模样温顺无比。
诸事交代完毕,离别的时刻终究到来。
临行前,温羡筝特意又将含玉叫到跟前,温言道:
“方才与你家小主说了,会尽力帮你寻访弟弟的下落。你且仔细想想,他有何容貌特征?身上可有什么特殊的印记?”
含玉闻言,眼眶瞬间就红了,强忍着激动,仔细回想道:
“回大小姐,奴婢弟弟……眉眼轮廓与奴婢有几分相似,而且他右边锁骨下方,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形状略似一尾小鱼。
“好,我记下了。”
温羡筝点头,将特征牢牢记在心里。
最终,温珞柠将姐姐送至长杨宫门口,目送着小福子提着灯,恭敬地引着姐姐的身影渐次融入暮色笼罩的宫道。
她独立于微凉的晚风中,望着那熟悉的身影愈行愈远,直至彻底消失在朱墙拐角,仍伫立了许久。
她怅然若失地舒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的离愁别绪都倾吐出来。
这才收拾心情,对身旁的含珠含玉轻声道: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
与此同时,乾清宫东暖阁内。
顾聿修批阅奏章的朱笔于一份关于漕粮转运的折子上微微一顿,忽然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侍立在御案旁的李综全:
“近日宫里几位有孕的妃嫔,其亲眷可都依旨入宫探视过了?”
李综全忙躬身回话:
“回陛下,都依序入宫探视过了。
瑾贵嫔、严修仪两位娘娘,和岚嫔小主的家人前几日便已来过,温贵人位份稍低,排在最后,其家人正是今日入的宫。”
“哦?”
顾聿修似乎来了些兴趣,将朱笔搁于青玉笔山上,问道:
“来的都是哪些人?”
张德全虽心下诧异,不知陛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些内帷琐事,仍是毕恭毕敬地逐一回禀:
“瑾贵嫔娘娘家中来的是她的祖母,王老夫人,严修仪娘娘家中来的是其嫂嫂,严秦氏,岚嫔娘娘家中来的是她的母亲。
至于温贵人……”
他略一斟酌才继续道。
“温贵人家中来的,是她的嫡亲姐姐温氏。
据闻这位温大小姐性情疏朗刚毅,早年便与工部温郎中不甚和睦,分府别居。如今并未倚仗娘家,乃是独身一人在京中经营几处铺面,颇为自立。”
顾聿修闻言,眉头微挑了一下,似乎对这迥异于寻常闺阁女子的温家大小姐生出了一丝极淡的探究之意。
但他并未就此追问,反而话锋一转,问起了另一件事:
“朕似乎听闻,严修仪的这位嫂嫂,如今也怀有身孕了?且月份与严修仪相去不远?”
李综全心中凛然。
陛下为何连这等臣子家事都了然于胸?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垂首恭谨应答:
“陛下圣明,确有此事。
严少夫人与修仪娘娘几乎同时诊出的喜脉,严家上下皆称双喜临门。”
顾聿修听罢,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未再言语,重新执起朱笔,垂眸专注于眼前的奏章,仿佛方才那一连串的问询只是帝王一时兴起的闲话。
徒留李综全侍立一旁,心下暗自琢磨了许久。
也未能参透陛下突然问起这些家长里短的深意究竟何在。
作为御前太监总管,李综全素来以揣摩圣意、体察上心为立身之本。
大多数时候,他都能从陛下细微的神情语气或看似不经意的问话中,窥得几分真意。
但今日,陛下接连问起几位有孕妃嫔的家事。
甚至关注到臣子妻室的孕期......
其背后深意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难以把握圣心的感觉,让李综全心底悄然生出一丝危机感。
在这紫禁城里,御前伺候的人若连主子的心思都揣摩不透......那离失了恩眷、挪换位置的日子,恐怕也就不远了。
......
见过了姐姐,温珞柠的生活再次回归到霁月轩刻意维持的宁静之中。
虽自太后的寿宴后,她算是短暂地回到了六宫的视野里,各式赏花宴、茶会、诗会的请帖也偶有递到霁月轩。
但温珞柠均以静养安胎,太医嘱咐不宜劳神为由,一次也未出席。
久而久之,送来的帖子便愈发稀少,直至几乎再无问津。
这正合了她的心意。
时光流转,至六月底,盛夏的炎威彻底笼罩宫闱。
天气一日酷过一日,蝉鸣聒噪,暑气蒸腾。
霁月轩今年分到的冰例虽比往年多了些,但对怀有身孕、格外畏热的温珞柠而言,这个夏天却尤为难熬。
孕妇忌受寒凉,她只能在寝阁远离湘妃榻的窗下角,落置一小铜盆冰鉴。
借丝丝缕缕的凉意略降降温。
冰镇瓜果、冷饮甜羹等一概不能沾唇。
实在热得心神不宁时,只能让含珠与含玉轮流执一柄素绢团扇,为她轻轻送风,换取片刻的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