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珞柠这厢与姐姐温羡筝之间的筹谋,通过玲珑阁的渠道在隐秘地进行着。
而仁寿宫中,太后深思熟虑后,亦开始了自己的动作。
是夜,月华初上,清辉遍地,宫灯次第亮起,将朱红宫墙与琉璃瓦顶映照得一片朦胧。
太后并未如常早早安歇,而是吩咐宫人备下凤辇,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亲自前往了乾清宫一趟。
顾聿修正于灯下,伏案批阅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章。
听闻李综全低声禀报太后凤驾亲临,眉宇间不禁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与不解。
他即刻搁下朱笔,起身快步迎出殿外。
但见太后仪驾已至汉白玉阶下,他忙上前搀扶,关切道:
“母后,夜色已深,露重风凉,您若有要事,遣人传句话,儿子自当即刻前往仁寿宫聆听教诲,何须您亲自劳步?
若是着了风寒,儿子心中何安?”
太后就着顾聿修的手步下凤辇,微微一笑。
琉璃宫灯下,她的面容格外慈和:
“皇帝日夜为国事操劳,废寝忘食,哀家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如今你为平凉府灾情夙夜匪懈,连片刻安眠都难得,哀家岂能再因些许小事劳动于你,平添你的辛劳?
哀家身子骨还硬朗,走这几步路,不妨事的。”
顾聿修心中动容,扶着太后步入暖阁,请她在铺着明黄云龙纹锦褥的紫檀木圈椅上坐下,言辞恳切道:
“母后此言,真真是折煞儿子了。
您的事,再小也是关乎宗庙社稷的大事,岂敢有劳动一说?
您能来,儿子心中只有欢喜。”
太后含笑点了点头,不再过多寒暄客套,神色转为郑重,切入正题:
“今日上午,长杨宫的宁嫔,曾到仁寿宫向哀家请安。
言谈间,她提及平凉府灾情,言语恳切,忧心忡忡,说到灾民惨状时,眼中隐有泪光。
道是身为宫嫔,深受天下奉养,于此国难之际,不能置身事外,愿尽己所能,捐输些体己私蓄,为灾民略尽绵薄之力,求个心安。
哀家觉得她这份心意颇为可贵,所言亦不无道理。
想来,若是能由后宫率先做出表率,妃嫔、宗室女眷、有诰命的外命妇们量力捐输,或也能为朝廷稍解燃眉之急。
皇帝肩上的千斤重担,也能略轻上一分。
不知皇帝以为此议如何?”
“宁嫔温氏?”
顾聿修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宁嫔,性子似乎颇为沉静淡泊,甚至有些怯懦避事,不争不抢。
她竟然会主动向太后,提出此等极易招惹是非的举措?
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然而,这个提议本身,却瞬间点醒了他因困于财政窘境而有些僵滞的思绪。
是啊!
既然后宫妃嫔都可为灾民捐输,以示天家与民间共度时艰之心。
那么那些食朝廷俸禄的文武百官、勋贵宗亲,乃至家财万贯的富商巨贾,岂不更应慷慨解囊,为国分忧?
这无疑是一条开辟财源、缓解国库压力的妙策。
甚至可借此试探百僚忠心和诚意。
想到此处,他眼中精光一闪,当即对太后颔首道:
“母后所思深谋远虑,切中肯綮。
宁嫔有此心意,忧国忧民,实属难能可贵。
而由母后您亲自出面倡导此事,更是名正言顺,德配天地,足以令六宫信服,天下景从。
只是……
如此一来,筹备协调,劳神费心,又要辛苦母后躬亲操持,儿子心中实在难安。”
太后神色端凝道:
“皇帝这是说的哪里话?哀家身为大晁皇太后,受命于天,抚育万民。
天下百姓皆是皇帝的子民,亦如同哀家的子民。
如今平凉百姓遭此百年不遇的大难,哀家略尽心力,垂范六宫,本是分内之事,义不容辞,皇帝不必挂怀。”
之后,太后又殷殷关切了顾聿修几句饮食起居。
见他眼底泛青,面容略显清减,不禁再三叮嘱李综全务必精心伺候龙体,万不可有丝毫懈怠。
方才起驾返回仁寿宫。
一回仁寿宫,太后即刻将心腹之人召至跟前,商议如何具体操办此事。
她平日深居简出,潜心礼佛,极少召见妃嫔。
此番既要牵头,首要之事便是需将六宫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妃嫔聚在一处,方可宣达懿旨,共商善举。
然而,以何种名目召集众人,方为妥当得体,不落人口实?
这确实值得细细思量。
仁寿宫总管太监褚公公建议道:
“娘娘,近日京城庆禧班新排了几出祥瑞吉庆的戏文,唱做俱佳,在宫外颇受王公勋贵追捧。
不若娘娘下旨,宣他们进宫唱个堂会,再发帖邀请各宫娘娘小主们前来仁寿宫听戏赏玩?
届时于席间,待大家兴致正浓时,将捐输之事一提,岂不顺势而成?”
侍立一旁的琼萝姑姑却缓缓摇头,否决道:
“褚公公此议,恐有不妥。
如今平凉府地动方过,余患未消,百姓流离失所,饿殍载道,陛下为此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若此刻仁寿宫大张旗鼓地设宴听戏,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且不说陛下闻知心中会作何感想,若是传至宫外,被那些御史言官与市井百姓得知,又会如何议论太后娘娘?
只怕不知民间疾苦、罔顾君父之忧的罪名就要落下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可不防。”
褚公公沉吟片刻,又献一策:
“那……娘娘,如今仁寿宫后花园中,十八学士、童子面、赤丹、绯爪芙蓉等名品茶花正值盛放,绚烂夺目。
不若娘娘发个花帖,邀各宫主子们明日过宫来赏花品茗?
于花间水榭闲话之时提及正事,更显风雅含蓄。”
太后端坐于榻上,静听二人之言,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沉香木佛珠。
片刻后,她才开口道:
“赏花的想法,虽然比堂会妥当,避了声色之嫌。
不过哀家细细想来,仍然觉得不甚稳妥,哀家身为国母,于宫中设赏花宴。
纵是名目再风雅,可落在有心人眼中,难免予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之感。
到底是落了下乘,显得不识大体,罔顾时艰。
此举,也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