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济平凉的燃眉之急得以解决,钱粮源源不断运往灾区。
顾聿修紧绷了数月的神经总算能稍稍放松。
一口气缓过来,他便想起了在此事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的宁嫔。
转而便起驾,径直往霁月轩而去。
后宫里,从来都是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
宁嫔的姐姐、新晋的荣安乡君温羡筝,一掷百万巨资为朝廷解忧、博得陛下盛赞并破格赐爵的消息。
早已飞遍六宫每一个角落。
听闻此事,后宫那些心思玲珑的妃嫔,在暗自埋怨自家父兄不够得力、错失良机的同时,心下已然雪亮。
接下来一段时日。
这位平日并不显山露水的宁嫔,圣眷怕是少不了了。
因此,当得知许久未踏足后宫的皇帝,一来便直奔霁月轩时,她们心中虽酸涩嫉妒,却也并不十分意外。
只能暗叹一声时也命也。
而温珞柠自得知姐姐豪捐百万之后,心便一直悬着。
她时刻关注着宫外的任何风吹草动,深知她那贪婪无度的父亲,与刻薄寡恩的继母绝不会放过姐姐这块肥肉。
定会前去纠缠勒索,不惜撕破脸皮。
她甚至几度思量,是否该去求一求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看在皇子帝姬的份上,出面为姐姐周旋一二。
却万万没想到,没等她想好如何开口,皇帝已雷霆出手,快刀斩乱麻。
不仅将事情圆满解决,更是赐下了荣安乡君的爵位。
这简直是天降隆恩,无上荣宠!
从此,姐姐算是彻底挣脱了温家的桎梏与吸血的魔爪,真正拥有了自立门户、安身立命、无人再敢轻易欺凌的底气。
虽然温珞柠内心深处,对皇帝如此破格厚赏的动机,仍有几分不解。
天家恩威,深如渊海,向来难测。
但她并不纠结于此。
反而迅速接受了这个对她和姐姐而言最为有利的结果,并将其简单务实地归结为:
姐姐是用那一百万两真金白银,为自己买下了一道最坚固、最耀眼的护身符。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这笔天价花费,一点也不亏。
以姐姐的聪慧睿智与过人魄力,既然敢走出这步险中求胜的棋,必定已将后续种种可能、利弊得失都算计在内。
那么自己身在宫中,绝不能拖姐姐的后腿。
必须让这笔钱花得更加物超所值,效用最大化才行。
于是,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温珞柠便开始了静静的等待与精心的准备。
她知道,论功行赏,陛下……一定会来。
顾聿修踏进霁月轩时,并未让宫人提前通传。
他绕过一座浮雕着岁寒三友的青石影壁,穿过植有几株疏朗梅树、积雪未融的庭院,悄然步入正殿。
却见寝殿的菱花格心窗棂透着温暖柔和的烛光。
他示意身后随侍的李综全等人留在阶下。
自己缓步走了过去,靴底落在地面上,几无声息。
透过半开的支摘窗,他看见温珞柠正坐在临窗的暖炕上,就着一盏水晶玻璃宫灯,低头专注地缝制着一件明黄色云龙纹暗花缎的婴儿小衣。
殿内并未烧地龙,只角落置了两个铜胎掐丝珐琅火盆,
内并未烧地龙,只角落置了两个铜胎珐琅火盆,盆内燃着中等成色的红箩炭。
虽驱散了寒意,却远不如他处宫殿那般暖融如春。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家常棉袍,发髻间亦无多少钗环点缀,只松松簪了一支白玉素簪。
侧影在灯下显得单薄而安静。
顾聿修在窗外静立了片刻,心中忽地涌起一丝复杂情绪。
这殿宇,这陈设,乃至她此刻的模样,与他方才离开的乾清宫,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决定着天下兴衰的权柄中枢。
一个却是这般清简素净、甚至透着几分寒素与孤寂的深宫一隅。
而连接这两个世界的,竟是那一百万两白银,与眼前这个柔婉静谧、与世无争的女子。
他轻轻咳了一声,抬手推开了虚掩的花梨木隔扇门。
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温珞柠闻声抬起头,见到是皇帝,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便要行礼:
“陛下?您怎么来了?”
顾聿修快走两步,伸手虚扶住她:
“不必多礼。朕批阅奏章久了,有些疲乏,随意走走,便顺道过来看看你。”
他的目光落在炕几上那件精巧的婴儿衣物上,语气放缓了些。
“嘉宁睡了?你这是在给孩子做衣裳?”
“是。
哭闹了半日,刚刚吃饱了,被乳母哄着睡下。”
温珞柠微微垂首,声音温软。
“左右嫔妾没什么事,想着冬日快过去了,正好做些轻薄些的贴身小衣。
嫔妾手艺粗陋,比不得尚功局的绣娘,只是……只是想着尽一份做母亲的心意,孩子穿着也暖和贴心些。”
她说着,悄悄将指尖往袖中缩了缩。
那上面有零星几个被针尖扎出的细小红点。
顾聿修在炕桌另一侧的锦垫坐下,目光扫过略显清冷的屋子,眉头蹙了一下:
“你这屋里,炭火似乎不足?
如今虽已立春,但倒春寒甚厉,夜里犹冷,怎不多用些,烧得暖和一些?
可是内务府怠慢了,克扣了你的份例?”
温珞忙摇头,柔顺浅笑:
“回陛下,并未怠慢,份例都是足量、按时送来的。
只是嫔妾觉得……如今平凉百姓正遭苦寒,朝廷用度亦艰,处处都需银钱,嫔妾在宫中衣食无忧,已属幸甚,实不敢过于奢靡浪费。
能省则省一些,也是……为陛下、为朝廷略省下几分心力。”
这话听得顾聿修微微一怔,心中那丝异样的情绪愈发清晰起来。
他想起她姐姐一掷百万的豪举,再对比她此刻守着份例、连炭火都舍不得多用的谨慎与俭省。
让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是温家家风如此?
还是她们姐妹二人,一个在外拼杀挣下泼天富贵,一个在内谨小慎微以求安宁?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较之方才更温和了许多。
“你姐姐……温羡筝受封荣安乡君之事,你想必已然知晓了?”
温珞柠轻轻点头,眼中泛起一层感激的水光。
起身深深一福,动容道:
“是,嫔妾已听说了。
陛下天恩浩荡,不仅准允姐姐捐输之事,更赐下爵位殊荣,保姐姐周全,免她受人欺凌。
嫔妾……嫔妾与姐姐,皆感激涕零,不知何以为报,唯有日夜为陛下祈福。
愿陛下龙体康泰,江山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