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霁月轩的顾聿修。
直到走出老远,穿过几重月洞门,确保余音再也追不上自己,才终于放缓了脚步。
回想起方才那阵足以令人终身难忘的琴声,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饱受摧残的太阳穴,摇头失笑。
对紧跟其后的李综全叹道
“朕这琴艺师傅,果然……非同凡响。”
李综全强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垂首恭谨应和。
心中却暗道:
何止是印象深刻,简直是刻骨铭心!
经此一役,皇帝陛下短期内。
怕是再难兴起什么去霁月轩聆听琴音、陶冶情操的雅兴了。
而温珞柠琴技惊人的名声,虽未明令宣扬,却也在小范围的贴身宫人之间悄然流传开来,成了宫人们私下里一则带着善意的趣谈。
只是不知......
日后一时兴起赐下名琴的陛下,若再回想起这架饱受摧残的涧响古琴,心中会是何种滋味了?
......
且说顾聿修离了霁月轩,便转道往景昌宫行去。
他本十分不耐嫔妃们以孩子身体不适为由头来邀宠固宠。
既然病了,那就该去传太医,好生诊治。
他又不是郎中,去了也无济于事。
但现下也确实无事可做,心头还残留着方才那不成调的琴音带来的烦躁,而且严修仪那边又一趟接着一趟地遣人来请。
言辞恳切,道是大皇子上吐下泻,惊厥哭闹不止。
念及孩子年幼体弱,他还是打算亲自去看看。
景昌宫内,严修仪早已得了心腹太监的密报,知晓陛下正从霁月轩方向赶来。
随即迅速对镜整理了一番妆容,刻意将发髻揉得微乱,换上一副忧心忡忡、梨花带雨的神情。
由贴身宫女染翠搀扶着,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迎至宫门处的玉阶下。
见到顾聿修步辇落下。
她忙上前敛衽行礼,眼角微红,哽咽道:
“陛下……您可算来了……
臣妾、臣妾真是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着皇帝如此迅速地赶到,严修仪心中那点计谋得逞的喜意又添了几分。
看样子,染翠平日里劝慰她的话没错。
大皇子怎么说也是陛下的皇长子,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儿子,身份尊贵。
别看陛下平日里因政务繁忙,对大皇子的关爱似乎并不显山露水。
显得有些淡然疏离。
可一旦皇子真有了什么不适,陛下还是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这足以证明,皇长子在这位帝王心中,终究是占着份量的,与其他皇子公主不同。
顾聿修抬手虚扶了一下,免了她的礼。
目光却已越过她,直接投向殿内传来阵阵孩童啼哭与嘈杂人声的方向。
沉声问道:
“大皇子情况如何?太医可来诊视过了?”
严修仪用手中一方浸过姜汁、带着辛辣气味的丝帕,轻轻拭了拭并无真实泪水的眼角,柔弱道:
“回陛下的话,太医刚刚赶到,正在里面替大皇子诊治呢。
皇儿他……从午后便开始不适,哭闹得厉害。
臣妾这心里……真是如同刀绞一般……”
“朕进去看看。”
顾聿修眉头微蹙,跨步便走进了大皇子所居的暖阁。
阁内,一位鬓发花白的太医正凝神为榻上哭闹的小皇子诊脉,见皇帝进来,慌忙要起身行礼。
顾聿修摆了摆手:
“不必多礼,先替皇子诊治,查明病因最是要紧。”
“是,陛下。”
太医应声,继续专注诊脉。
只见大皇子哭得小脸通红,嗓子已然嘶哑,却仍张着嘴不住地哭嚎。
看起来十分难受。
一旁伺候的乳母与嬷嬷满脸焦急心疼,不停地用温水帕子为其擦拭额头,轻声安抚。
而严修仪虽也眼角通红,一副恨不得代其受过的模样。
但那姿态神情,怎么看都更透着一种精心修饰过的脆弱美感......
待太医仔细诊完脉,又查看了大皇子的舌苔、瞳孔。
顾聿修追问道:
“大皇子究竟是何病症?可有大碍?”
太医躬身回禀:
“回陛下,大皇子脉象浮紧,舌苔薄白,乃是外感风寒,内伤饮食,导致脾胃失和,升降失常。
故而出现呕吐泄泻、啼哭不安之症。
并非什么疑难重症。
臣开两剂疏风散寒、调和脾胃的羚角钩藤汤,让皇子服下。
好生将养几日,便可渐渐康复。”
顾聿修面色稍霁,点了点头:
“嗯,既然如此,便下去开方煎药吧,务必用心。”
“臣遵旨。”
待太医离去,严修仪这才上前一步,朝着顾聿修深深一福,请罪道: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
是臣妾疏忽,没有照料好大皇子,才让他受了这般苦楚……臣妾……臣妾心中实在难安……”
顾聿修淡淡道:
“皇子年幼,体质娇弱,难免有不适,既已查明病因,对症下药,好生将养便是。
你身为母妃,日后需更加仔细些,饮食起居皆要留心,勿再疏忽。”
严修仪小心觑着皇帝的脸色,见他并未有责怪之意。
心中稍定,又继续柔声道:
“方才……方才臣妾是见皇儿哭得厉害,心中实在慌乱焦急,六神无主,才会贸然派人将陛下从温妹妹处请了来。
扰了陛下的雅兴。
如今既知皇儿并无大碍,臣妾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陛下刚去探望过温妹妹,想必还有话要叙。
不如……陛下还是先回霁月轩吧?
不然,若是耽搁久了,明日里温妹妹该怪臣妾不懂事,生臣妾的气了,臣妾心中更是过意不去……”
顾聿修想了想,摆手道:
“温容华素来明理晓事,并非不识大体、拈酸吃醋之人。
大皇子既身体不适,朕今晚便宿在你这里,也好让你安心照料,免得再出纰漏。”
严修仪听到这句正中下怀的话,心中暗喜。
连忙垂下眼睫,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柔顺应道:
“陛下体恤臣妾母子,臣妾感激不尽。
时候确也不早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需得养足精神,臣妾这就让人备好热水暖榻,伺候陛下早些安歇。”
“嗯。”
顾聿修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由着严修仪指挥宫人忙碌。
寝殿内很快便布置妥当。
烛火被调暗,只留几盏宫灯影影绰绰,熏笼里添了安神的苏合香,香气袅袅。
一派温馨静谧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