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细长的柳叶眉也微微蹙起。
她同样觉得五公主被指到衍庆宫的可能性不小。
后宫高位妃嫔中,翊贵妃性子骄纵,有灵敬公主傍身,未必还有耐心照料病弱孩童,恪妃自身也有长乐公主,且向来低调。
算来算去,似乎就只有自家娘娘,位份尊贵,又暂无子嗣,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知道德妃的顾虑,便低声献策道:
“娘娘若实在不愿接手这个麻烦,不如……
等陛下日后问起时,娘娘便寻个宫务繁忙,或是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之类的由头,委婉地推拒了?
想必陛下也能体谅。”
“若没有个十足稳妥、令人信服的理由,贸然推拒,岂非显得本宫缺乏慈爱之心,不顾陛下对瑾贵嫔的怜惜之情?
万一惹得陛下不悦,认为本宫不堪托付。
日后若再有机会抚养其他健康伶俐的皇子公主,只怕也轮不到本宫头上了。
这其中的分寸,实在难以把握。”
德妃摇了摇头,绞着帕子郁闷地说道:
“若是……若是白婕妤的肚子能争气些,此刻传出喜讯就好了。
本宫便可以精心照顾有孕宫嫔、恐分身乏术为由,婉拒抚养五公主之责。
届时,陛下想必也能体谅。”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德妃的眼神便暗了暗。
白婕妤是她衍庆宫的人,是她一手扶持起来,指望其诞下皇嗣,以便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将孩子记在名下抚养的棋子。
可若白婕妤真有孕,并顺利生产......
按宫规,将其位份晋升至贵嫔位或更高,便有资格亲自抚养孩子……
这是德妃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她扶持白婕妤,耗费心血,为的就是那孩子能记在她的名下,巩固她的地位,岂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想到此节,她心中更添烦躁。
“白婕妤……似乎已有段时日未曾承宠了。”
兰心提醒道。
她时刻关注着彤史的记录,对这些消息了如指掌。
德妃的眉头皱得更紧。
“是啊,年后她统共也就侍寝了两三次吧?这般恩宠稀薄,想要有孕,谈何容易!”
兰心进言道:
“娘娘,眼看今年便是大选之年,新人即将入宫,白婕妤承宠时机会本就有限,如今更是……
奴婢斗胆说一句,她的肚子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娘娘是否……考虑从这次新入宫的秀女中,及早物色一位家世相当、性情柔顺、更好掌控的新人,重新加以扶持?
或许比守着白婕妤这棵难以开花结果的树,更为稳妥有效?”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显然将兰心的话听了进去。
她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决断,只是淡淡道:
“此事……且再等等看吧,不必急于一时。”
她所说的等等看,既是想再观察一下白婕妤是否还有一线机会,更是需要时间与宫外的家族细细谋划。
今年采选的秀女,家世背景、性情品貌如何,哪些与户部关系更近,更容易拿捏控制……
这些都需要周密考量。
选择一个合适的棋子,关乎她未来的布局,绝不能草率行事。
......
事实上,不仅德妃主仆二人在衍庆宫内私下揣测、忧心忡忡。
后宫之中许多双或明或暗的眼睛,也都将目光投向了德妃。
暗自认为,陛下极有可能将五公主这块烫手山芋,交由她来接手。
毕竟,德妃位份尊贵,膝下却一直空虚,并无子嗣。
由她来抚养一位丧母的公主,在众人看来是最符合宫廷惯例与情理的安排。
可是瑾贵嫔下葬已逾半月,翠微宫内的素白帷幔早已撤去,连灵前燃尽的香烛都换了新的。
陛下却迟迟未下达将五公主迁往衍庆宫的明确旨意。
后宫众人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陛下似乎……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让德妃来抚养五公主。
这一消息,在后宫传开后,引起的波澜不小。
而反应最为激烈、也最觉难堪的,恰恰是原本并不太情愿接手此事的德妃本人。
“哐啷——!”
衍庆宫内,一套上好的甜白釉茶具被狠狠掼在地上,碎裂声刺耳。
伴随着德妃第尖锐怒意: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看不上本宫吗?连个病恹恹的公主都觉得本宫不配抚养?”
她内心不愿抚养五公主是一回事。
但陛下如此明显地绕过她、分明是认为她不配或不堪此任。
无疑是当着后宫众人的面,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
这种被轻视、被排除在外的羞辱感,可比抚养一个病弱公主带来的麻烦,更让她难以忍受。
“娘娘!慎言啊!”
兰心吓得脸色发白,急忙上前劝阻。
她心惊胆战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尽管这是在衍庆宫的内殿,但隔墙有耳。谁又能保证每一双眼睛、每一只耳朵都绝对忠诚?
更何况,偏殿还住着一位心思未必全然单纯的白婕妤。
娘娘这般口不择言,若被有心人听去,添油加醋传到陛下耳中,那便是大不敬之罪!
德妃通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兰心:
“本宫在自己宫里,连发泄几句心中郁愤都不行了吗?
陛下都已经如此打我的脸了,难道还要我打落牙齿和血吞,装作浑不在意吗?”
兰心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慰: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委屈。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啊!小不忍则乱大谋……娘娘,您得为长远计啊!”
德妃到底是在宫中浸淫多年的老人,盛怒之下,并未完全泯灭理智。
她看着满地狼藉的瓷片,剧烈地喘息了几声,胸中的怒火渐渐熄了下去,随后颓然坐回椅中。
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呵……指望不上,终究是指望不上别人施舍……
本宫算是看明白了,想要站稳脚跟,想要老来有个依靠,终究……不能仰人鼻息,只能靠我自己去争,去抢,去谋!”
她喃喃自语着,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片刻后,对兰心吩咐道:
“准备笔墨,本宫要亲自给父亲修书一封。”
“是,娘娘!”
兰心心中一凛,知道娘娘这是要动用宫外的家族力量,开始认真筹谋布局了。
她不敢怠慢,连忙应声而去。
殿内,德妃独自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
那眼神,深沉如古井,与往日她刻意维持的温婉宽和形象截然不同,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