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狂悖行径,若搁在一位正当圣宠、娘家得势的妃嫔身上。
或许还能凭借恩宠权势强行压下。
受害的太医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可惜常在位份低微,入宫多年本就恩宠稀薄,如同透明人一般,如今容颜受损,更是雪上加霜,处境堪忧。
那被砸的太医心中愤懑难平。
在万春宫原本的主位沈婕妤的添油加醋下,将这事原原本本地捅到了陛下面前。
陛下听闻后,具体是如何思量的,外人不得而知。
最终的结果是,或许是念在惜常在容颜受损、心境悲苦,处境确实可怜的份上,陛下并未施以重罚。
只是下旨申饬她“言行狂悖,有失妇德”,并罚没了一年的俸例,以示惩戒。
单从惩罚的力度来看,这确实算是网开一面,留了情分。
可对于惜常在而言,她本就依靠着那点微薄的俸禄度日,如今断了这一年的进项,无异于釜底抽薪。
此外,沈婕妤虽然失去了一宫主位的身份。
可毕竟还和惜常在同处一宫。
以沈氏睚眦必报的性子,又岂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日日磋磨她的机会?
惜常在往后的日子,可谓是真真正正地陷入了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想到惜常在从昔日一个鲜活娇俏的少女,变成如今这般阴郁偏激的模样,温珞柠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唏嘘与警醒。
容颜易损,恩宠无常。
这后宫,果然是个能将明珠碾作尘、将美玉蚀成沙的所在。
今日或许还是朱楼绮户,明日便可能沦为断井颓垣。
因此无论何时,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和一份坦然的心态,远比追求完美无瑕的皮相更为重要。
与惜常在的遭遇相比,自己额头上这个小小的痘痘,实在是不值一提的烦恼。
“好了,别愣着了。”
温珞柠收回思绪,对仍在发愁的含玉含珠吩咐道:
“简单梳妆即可,脂粉不必厚重,薄薄一层,清爽干净就好。我们这就动身去乾清宫,莫让陛下久等。”
可含珠和含玉却完全无法像她这般豁达。
上妆的时候依旧围着那痘痘愁眉不展,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法子。
一会儿打来冰冷的井水,用细棉帕子浸湿了敷上去。
一会儿又翻出太医院赐下的清热解毒膏,厚厚地涂上一层。
甚至悄悄商量着,要不要去小厨房寻些新鲜的蛋清,混上细腻的珍珠粉,调成面膜敷上,或许能起到暂时的遮盖和舒缓作用……
可任凭她们如何折腾,那几颗痘痘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温珞柠光洁的额头上。
红肿未消,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温珞柠看着两个丫头一副不把这瑕疵遮掩住就誓不罢休的架势,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最终叹了口气,妥协道:
“罢了罢了,瞧把你们急的.
若再不想个法子,怕是你俩今日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她目光扫过妆台,忽然落在一支素银点翠的眉勒上,心中微微一动。
那眉勒样式简洁雅致,以素银为底,中间嵌着一小块椭圆形白玉,两侧有细细的银链垂下,末端缀着极小的珍珠流苏。
本是用来固定发型、衬托额间花钿或掩藏发际线瑕疵的饰物。
她伸手将那支眉勒拿起,对着镜子在额前比了比,唇角漾开一抹浅笑:
“有了。
不必折腾那些膏脂水粉了,用这个便好。”
含玉和含珠不解地看着她。
温珞柠不慌不忙,将眉勒端正地戴在发际线下缘。
嵌着白玉的中心部位恰好能压住额前肌肤,点翠的清凉碧色与白玉的温润光泽相互映衬,瞬间将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她又从妆匣里拣出一对素净的珍珠耳坠换上,然后侧过头对两个丫头笑道:
“你们看,这样如何?”
含珠仔细端详,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妙啊!小主!
这眉勒一戴,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中间这块润泽的玉上了,谁还会特意去留意旁边那一点点疙瘩?
而且这装扮清雅大方,既不逾矩,又显得小主您气质出尘!”
温珞柠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的急智颇为自得:
“正是这个道理。
与其费力遮掩,不如巧妙引导,以雅饰夺目,瑕疵自然隐于无形。”
含玉也连连称赞:
“还是小主心思巧!奴婢们只想着怎么把痘遮住,却忘了还可以这样移花接木。”
很快,妆扮妥当。
眉间一点温润白玉,耳畔两粒莹白珍珠,映衬得温珞柠面容清丽,气质恬淡。
那几颗小小的痘痘,在整体妆容的映衬下,果然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清新俏皮之感。
又换上一身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配着撒花烟罗长裙,臂弯间挽着一条同色系的轻纱披帛。
温珞柠便带着含玉,从容地出了门。
踏入乾清宫东暖阁,不等温珞柠福身请安,顾聿修便已从御案后抬起头,目光含笑地落在她身上。
几步上前,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温声道:
“爱妃来了,不必多礼。”
他说着微微偏头,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朕怎么瞧着,爱妃今日……似乎有些别样的韵致?与往常不大一样。”
温珞柠今日梳了时下宫中流行的元宝髻,乌黑的发髻堆叠如云,因额前眉勒,更衬得一张小脸精致玲珑。
与往日或素净或端庄的打扮相比,今日的她确实显得更加娇俏。
尤其此刻被皇帝拉着,还微微歪着头,眨着一双清澈的杏眼望过来的模样,更添了几分少女般的灵动。
听到皇帝发问,温珞柠也不扭捏。
顺着他的力道微微靠前了些,笑吟吟地反问:
“是吗?
那陛下觉得,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她有意引导他去看那眉勒,心中已准备好了一番说辞。
顾聿修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笑道:
“往日见爱妃,额前总是光洁饱满,或是梳着高髻,或是中分梳理,鲜少像今日这般,以饰物点缀额间。
这眉勒……倒是别致,衬得爱妃愈发显小,像个刚及笄不久的闺中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