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了许久,嗓子已然沙哑,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王令婉颓然滑坐在地。
华美的织金宫装下摆沾染了地上的灰尘,鬓发散乱,珠钗歪斜,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泪水糊得一塌糊涂。
哪里还有半分高门贵女的风采?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急转直下,落到这步田地?
这件事情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后续的首尾也早已处理干净,就算……就算最终被查出来,她也不过是好心赏赐了些吃食给下人。
谋害皇子的滔天大罪,无论如何也攀扯不到她的身上!
她背后还有琅琊王氏,陛下总要顾全几分颜面。
可没曾想,陛下压根就没有详查,也没有传她问话,就直接给她定了罪。
“是温珞柠!一定是那个贱人!”
王令婉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是她!
一定是她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蛊惑了圣心!陛下……陛下您为何不肯信我?
为何要听信那个贱人的一面之词?”
她挣扎着爬起来,冲到书案前,颤抖着手想要写陈情表。
她要向陛下申诉冤屈。
姐姐新丧,她不信陛下会丝毫不念旧情,不信家族会坐视不理!
然而,笔墨尚未备好,殿外就传来了内务府太监的声音。
说是来清点、裁撤逾制的份例物件。
紧接着,一群太监宫女便涌入殿中,毫不客气地动手搬抬。
看着那些奴才将她惯用的紫檀木家具、官窑瓷器、甚至她花了大心思寻来的名贵兰花盆景,一一搬走。
换上普通陈旧的用具。
王令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屈辱和绝望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往后的几日,翠微宫门庭冷落。
平日里洒扫庭院的粗使太监都懒洋洋的。
送来的饭菜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昔日里殷勤周到的宫人们,如今个个见风使舵,态度愈发怠慢。
她只好让贴身宫女想办法偷偷溜出翠微宫的大门,往宫外的娘家递个消息,求祖父和父亲设法营救。
王令婉心中还存着一丝幻想,自己是琅琊王氏的女儿,肩负着家族荣耀入宫。
父亲当初力排众议送她进来,家族绝不会对她如今的困境坐视不理,定会想办法在陛下面前周旋,救她出这苦海。
然而,雪晴这一去,便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她才辗转得知,雪晴刚溜出翠微宫不远,就被御前大总管李综全亲自带着人拦了下来。
连同她和身上藏着的求救信,一并礼送回了王家。
不仅如此,李综全还当着尚书令王崇德和中书舍人王允中的面,将王令婉入宫后的种种言行,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
从花朝祭上因嫉妒而对温婕妤出言不逊,到瑾贵嫔丧仪期间的举止失当、流露不满,再到此次意图对二皇子不利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此刻都成了皇帝问责王家的确凿罪证。
尚书令王崇德听完,当时脸色就白了。
握着太师椅扶手的手指微微颤抖。
王允中还待为女儿辩解求情,刚开口便被老父亲厉声呵斥打断:
“住口!都是你平日将她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看看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真是蠢而不自知,闯下如此滔天大祸!”
王崇德心中又怒又悔。
他当初本就不赞同送这个被娇纵惯了、心比天高的孙女进宫,后宫险恶,她绝非能立足之人。
无奈儿子王允中一意孤行,他当时在气头上也未再强拦。
早知今日,他当初就不该负气不管!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是赶紧设法弥补,收拾这烂摊子,绝不能让她一人连累整个王氏家族!
发泄了一通怒火后,王崇德颓然长叹一声,对儿子道: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明日,我们父子二人一同进宫一趟,向皇上负荆请罪吧。
无论如何,要先保住家族根基。”
王允中心中五味杂陈,既恨女儿不争气,又心疼她处境艰难,但面对父亲的决断和眼前严峻的形势,他也别无他法。
于是,翌日。
尚书令王崇德与中书舍人王允中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乾清宫外求见。
顾聿修听闻太监禀报中书舍人王允中在外,手中批阅奏章的朱笔甚至没有丝毫停顿,淡漠地吐出四个字:
“让他回去。”
小太监躬身退出,将皇帝的原话传达给王允中。
王允中面色灰败,却仍不死心。
向传话太监道谢后,直接在乾清宫外直挺挺地长跪不起。
顾聿修得知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再有其他表示,依旧专注于案上的奏章。
直到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太监再次入内禀报。
言称尚书令大人也在宫外求见。
顾聿修这才缓缓停下了手中的朱笔,沉吟片刻,方道:
“宣。”
王崇德步入殿中,便颤颤巍巍地撩起官袍前襟,向着御案方向深深跪拜下去。
“老臣教孙无方,致使孽障在宫中行为不端,触怒天颜,老臣愧对陛下信任,罪该万死!恳请陛下重重责罚,以正纲纪!”
顾聿修看着白发苍苍的老臣,目光复杂。
王崇德三朝元老,曾是他的授业老师之一,于君臣之分外,总有一分师生情谊在。
他虽对王家、对王令婉恼怒至极,却并不想过于为难这位年迈的帝师。
“老师请起吧。”
顾聿修的神色较之前缓和了些,随即吩咐道:
“给尚书令大人看座。”
李综全亲自搬了一张紫檀木圈椅,轻放在王崇德身后,躬身低语:
“老大人,陛下赐座,您请起吧。”
然而,王崇德却将佝偻的身躯伏得更低,再次请罪:
“老臣……谢皇上隆恩抬爱。
只是……只是老臣实在无颜承受陛下如此圣恩!
老臣身为一家之主,未能约束子孙,致使孙女在宫中不知天高地厚,行差踏错,犯下大罪,实在愧对陛下信任。
老臣心中惶恐万分,恳请陛下依律治老臣失察之罪。
否则,老臣……老臣于心难安啊!”
顾聿修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平和道:
“老师言重了。
王舍人身为静贵人生父,教女无方,疏于管束,以致其性情骄纵,不识大体,朕自会依规惩处,以正视听。
然,自古礼法,只闻‘养不教,父之过’。
何曾听说过孙辈教养有失,须由祖父承担罪责的道理?
此事根源不在老师,朕又岂能是非不分,迁怒于老师?
老师还是请起吧,莫要折煞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