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吟清醒过来时,看到的是流虹二中高三(3)班的白墙,墙上挂着“距离高考还有156天”的横幅。同桌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发出轻微的鼾声。窗外的蝉鸣换成了冬天的冷风,但教室里那股独有的压抑感,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时间,2013年1月。
她重生了。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僵,心里先是一阵高兴,但很快,强烈的酸楚就涌了上来。前世的画面在脑中闪过:雨夜公交站他退缩的背影,离婚后抱着女儿深夜痛哭的自己,还有重逢后只能看着他身边人来人往的遗憾。
她的女儿……想到那个软糯的小身体,江墨吟的心口一阵绞痛。她知道,如果走上辈子的老路,27岁那年,她会再次拥有那个孩子。那是她生命里的光。
可是,沈砚呢?
她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要去找沈砚。这一次,她要改变他们的结局。
这个决定在家里掀起了风浪。父亲江海生气得不行,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放弃稳拿的体育学院名额。那段时间,家里总是争吵和冷战。只有母亲陈美娟支持她,看着女儿越来越瘦的脸和红肿的眼睛,只是叹了口气,默默的把排骨汤端到书桌前。
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她拼命的学习,吸收着所有知识。
直到得知沈砚要从齐川艺考培训回来,她心里才有了点光。沈砚离开的两个月,她每天都在倒数。她一边要应付父亲的冷脸和教练的质问,一边在深夜点着台灯,啃那些难懂的数理化公式。有好几次,她累得直接趴在书桌上睡着,醒来时脸上还印着习题册的痕迹。
沈砚回校那天,江墨吟表面安静的做题,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着教室门口。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时,她的呼吸停了一秒。
他换了发型,剪成中分,露出了额头和眉眼。他还换了副金丝眼镜,衬得那双桃花眼更加深邃。他比记忆里更高更挺拔,校服穿在身上,竟然有种清冷感。
这不再是记忆里那个不起眼的少年了,这是一个活生生的、耀眼的沈砚。
那一刻,江墨吟忽然觉得,这两个月吃的苦,受的委屈,在看到他的瞬间,全都值了。
为了眼前这个人,为了能站在他身边的未来,她愿意拼一次。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沈砚望过来时,礼貌的点点头,然后迅速低下头,用书本挡住发烫的脸和不争气的心跳。
接下来,她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她要让他再次习惯自己的存在。她算好了体育特招考的日期,在那之前,她必须在认真训练和拼命学习之间勉强维持平衡。
体育老师找她谈话,问她状态为什么下滑。她只能低着头,一遍遍保证会调整好,心里却在说对不起。模拟考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引来同学的惊讶和老师的关注,她用体育生不能拖后腿的借口搪塞过去。
去省里参加体育特招考,对她来说更像一场表演。她心不在焉的跑着、跳着,成绩不上不下,刚好能对教练和父亲有个交代,又不会真的拿到录取通知。她买回省城的特产,在全班同学面前,自然大方的递给了沈砚一份。她看到他接过时,耳根有点红。
她成功的让他再次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转身问问题,习惯了她偶尔的玩笑。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样。
然后,那个雨夜还是来了。
五月下旬,天气转凉,天色阴沉。
走出教学楼时,江墨吟抬头看了看天,说:“好像要下雨了,我没带伞。”
“我带了。”身后传来沈砚平静的声音。
那一刻,江墨吟的心跳得很快。她知道,关键时刻到了。这一次,她补上了文化课,有底气和他去同一个城市,他没有理由再退缩了吧?
公交车上,雨点敲打着车窗。到站,下车,撑伞,走向那个没人的站台。
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其实我……”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响起。
江墨吟猛的转过头,眼里满是期盼:“嗯?”
一辆出租车溅着水花开过来,停在面前。江墨吟看着沈砚,看到他眼中的挣扎和犹豫,那是一个少年面对未来不确定时,最原始的害怕。
她忽然就懂了。他还是那个十八岁的沈砚。
“你先走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的可怕,“我等人来接。”
一模一样。
巨大的失望涌上心头。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挤出一个他看不懂的笑容:“那……明天见。”
她钻进出租车,在车窗升起隔绝他视线的那一刻,眼泪掉了下来。
雨夜之后,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墙。他躲着她,她也识趣的不再主动。直到那天午休,他拿着一本新的星空纪念册,轻轻的戳了戳她的后背。
江墨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转过身,看到他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和递过来的同学录。她愣住了,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后悔了?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一点希望在她心里重新燃起。她接过本子,指尖的触感让她心跳加速。她小心的翻开,闻到新纸张的墨香。该写什么呢?普通的祝福太空了,太直白又怕把他吓跑。
她捏着笔,看着空白的纸页,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她决定给他一个只有他可能看懂的谜题。
“pS:澜湾的夏天很长,但有些地方的夏天,风景也许更好呢。你说对吗?:)”
她一笔一划的写下这句话,心脏怦怦直跳。她说的“有些地方”,指的就是泽江大学所在的泽江市。那个笑脸,是她最后的试探。沈砚,你明白吗?我放弃了岱海体院,我在努力奔向你的城市。
写完,她又画了一个看书的男孩侧脸。她把所有的小心思和勇气,都藏在了这几行字里。
下午放学,她在走廊看到了他。他正靠着窗,翻开了那本纪念册。江墨吟的心提了起来,她走过去,假装轻松的问:“在看我写的啊?还行吧?”
他“嗯”了一声,迅速合上本子,那冷淡的样子让她心里一沉。
“你呢,打算报哪儿?齐川的岱海体院……对文化课要求不高,你肯定没问题。”
当“岱海体院”这四个字从沈砚口中清晰的说出时,江墨吟感觉浑身发冷。
这两个月,她是怎么拼过来的?父亲的怒吼、教练的失望、刷不完的题、凌晨的闹钟、身上的旧伤……所有这些,都是为了逃离“岱海体院”这个代表着前世的牢笼。
她以为,自己写在同学录上的那句“风景也许更好呢”,已经是个足够明显的信号。她以为,他会懂。
可他不但没懂,反而亲手,用最平静的语气,把她好不容易凿开的墙重新砌上,把她推了回去。
走廊的风刮得她脸疼。那一刻,她几乎要忍不住质问他:沈砚,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付出了什么?
但她不能。
这场仗,只有她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做着最后的挣扎。她的声音很轻:“沈砚,你有没有想过,事情可能不会完全照我们想的那样发展?”
我正在改变它,你看不见吗?求求你,看见一点点也好。
她死死的盯着他,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动摇。
然而,沈砚躲开了她的目光,转向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他给出的答案,让她心彻底凉了。
“计划好的事,就该按计划来。改变,代表着风险和未知。”
风险和未知……
江墨吟在心里念着这几个字,一阵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原来,在她为了他对抗全世界的时候,在他眼里,她那份拼尽全力的爱,只是一个需要躲开的风险。
她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好看,却被恐惧困住的少年,心里的刺痛,忽然变成了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他还是那个他。
十八岁的、胆小又固执的、需要人拿着锤子把壳敲开才肯探出头的笨蛋。
三十岁的灵魂让她瞬间理解了他所有的害怕。他不知道未来,所以他怕。而她,是唯一知道他们未来的人。
她忽然笑了。一种很轻的、带着自嘲和释然的笑。
“也对,那就……都先按计划来吧。”
她说的“计划”,是她的计划。
他说的“计划”,是他的计划。
他们说着同样的话,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未来。
没关系,沈砚。
既然你不敢走向我,那就换我来走向你。
你害怕风险,那我就给你确定的答案。
你恐惧未知,那我就把我们的未来,变成一条铺好的路。
“走吧,最后一天了,一起出校门。”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次,她走在了前面,脚步坚定,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