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坡上那片由灯光编织的梦境,随着齐小雨仓皇逃离的背影,和卫卓那句空洞的“对不起”,彻底碎裂成了一地冰冷的玻璃碴。
死寂。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动。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汇集到那个站在舞台中央的、孤零零的身影上。
卫卓还保持着递出鲜花的姿势,但他的手臂已经僵硬得如同石膏。那束洁白的、象征着纯洁爱恋的白玫瑰,此刻在他手中,异常沉重。他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片惨白,那双总是闪烁着热情与活力的眼睛,此刻一片空洞。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是赵大勇。他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和憋屈,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旁的一棵大树上,发泄着无处安放的情绪。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齐小雨消失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他粗着嗓子低吼,声音里充满了为兄弟鸣不平的愤怒。
这一声怒吼,像一个开关,将所有人都从震惊中唤醒。
顾彦泽第一个动了。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快步走到卫卓身边,轻轻地、却又坚定地,从他僵硬的手中接过了那束白玫瑰。然后,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卫卓那因为极度打击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这个无声的动作,充满了最温柔的安抚。
“撤。”
沈锋的声音响起,简短,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作为总指挥,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立刻清理现场,进行损害控制,带着他的兵,离开这个伤心地。
命令下达,所有人,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开始默默地行动。
拔掉电源,那片心形的“银河”瞬间熄灭,情人坡重归黑暗。 解开气球,用指甲掐破,发出“啪、啪”的轻响,像一声声叹息。 收起音箱,收拾垃圾……
没有人交谈,只有衣物的摩擦声和杂物的收纳声。那份原本属于庆功宴的快乐,被这场荒诞的闹剧,变成了一场气氛凝重的葬礼。他们正在亲手埋葬的,是卫卓那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爱情,也是他们所有人这一个星期以来的心血和期待。
就在这片压抑的沉默中,两道身影从最深的黑暗里走了出来。
是沈砚和江墨吟。
当他们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了过去。那目光复杂无比,有探究,有不解,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责备。
沈砚的脸色比卫卓好不了多少。他终于从江墨吟断断续续的解释中,拼凑出了刚才那荒谬一幕的全貌。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像一张大网将他笼罩。他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别人世界的异物,仅仅是存在,就造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卫卓身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卫卓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
气氛顿时凝固了。
卫卓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看着沈砚,那个他当成最好兄弟之一的人,那个无意中夺走了他所有光芒和希望的人。他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濒临破碎的、近乎哀求的迷茫。
“为什么……”
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出了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问谁的问题。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我?
沈砚的心猛地一紧。他无法回答。他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在如此巨大的伤害面前,任何道歉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虚伪的嘲讽。
就在这尴尬对峙的顶点,江墨吟站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卫卓面前,直视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
“卫卓,对不起。”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镇定,“今天的一切,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刚才,我拉开沈砚,是因为如果我不那么做,让齐小雨真的走到他面前,那对你,对她,对所有人,都会是更无法收场的局面。”
她没有过多地解释齐小雨为什么会认错人,因为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是在往卫卓的伤口上撒盐。她只是承担起了她那一部分的责任,并用最理性的方式,阐述了自己行为的动机。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欠你一个道歉。”她说完,对着卫卓,深深地鞠了一躬。
沈砚看着她的背影,也跟着她,僵硬地、默默地弯下了腰。
卫卓看着他们,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他像是已经失去了感知快乐和痛苦的能力,只是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都收拾好了。”沈锋走过来,打断了这场无声的对峙,“回宿舍。”
两个宿舍的人,在情人坡的出口处,无言地分道扬镳。那份因为“白玫瑰行动”而建立起来的亲密无间的战友情,此刻被一层尴尬而沉重的薄冰所覆盖。
回到601宿舍的路上,没有人说话。
赵大勇和顾彦泽一左一右地架着卫卓,他整个人都像被抽掉了骨头,几乎是被拖着走的。柯鸿哲默默地背着所有的电子设备。沈锋走在最前面,背影挺得笔直。
而沈砚,落在了最后面,和队伍隔开了几米的距离,像一个被排斥在外的孤岛。
“哐当”一声,601宿舍的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地关上。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卫卓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他顺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先是压抑的、细微的抽噎,然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痛苦的呜咽。
那哭声,不像平日里看到的任何一种嚎啕大哭,它沉闷,压抑,充满了无尽的委屈、羞耻和绝望。像受伤的野兽在独自舔舐伤口。
“妈的!”赵大勇的火气再次被点燃,他狠狠一脚踹在自己的铁皮柜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女的眼瞎吗!老子现在就去bbS上发帖,把她挂出来!”
“你给我站住!”沈锋一声厉喝,拦住了冲动的他,“你想让卫卓明天成为全校的笑柄吗?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晚有多惨吗?!”
赵大勇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僵在了原地,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挣扎。
顾彦泽蹲下身,轻轻拍着卫卓的背,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无声地陪伴着。
柯鸿哲默默地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将游戏音量开到最大,仿佛想用虚拟世界的喧嚣,来隔绝现实世界的残酷。
而沈砚,只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宿舍里所有的光,似乎都绕开了他。他看着缩在角落里崩溃痛哭的卫卓,看着暴怒的赵大勇,看着疲惫的顾彦泽,看着面沉如水的沈锋……他感觉自己与这个空间格格不入。
他就是那个灾难的源头。
他慢慢地转过身,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的灯光昏暗而清冷。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宿舍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沿着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停在了楼梯间的窗户前。
窗外,是澜湾大学璀璨的夜景。可在他眼里,那一片繁华,都变成了无声的嘲讽。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沈砚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江墨吟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站着,一起看着窗外的夜色。
“你没事吧?”她轻声问。
沈砚沉默了很久,久到江墨吟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搞砸了一切。”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自责,“我不该去。如果我没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你胡说什么。”江墨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只是去帮朋友拍照。这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那是个意外,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该死的意外。你不需要为此负责。”
“可卫卓……”沈砚的嘴唇动了动,那个名字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发疼。
“卫卓有他的兄弟们陪着,”江墨吟打断他,“他会没事的。他需要的不是你的道歉,是时间。”
她看着眼前这个陷入深深自责的少年,看着他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痛苦和混乱。她知道,这场意外对卫卓是致命一击,但对沈砚这个本就游离在社交边缘的人来说,同样是一场巨大的冲击。
他会把自己封闭得更紧。
江墨吟一阵心疼。
她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上前一步,在沈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又用力地,抱住了他。
沈砚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一阵淡淡的洗发水清香,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能听到她就在耳边的、平稳的心跳。
这个拥抱里,没有情欲,没有挑逗,只有最纯粹的、最温柔的安慰和支撑。
像是在对他说:你不是一个人。你没有做错。别怕。
沈砚紧绷的身体,在那片温暖和柔软中,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他的心感到了一丝暖意。
他缓缓地抬起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