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大桥的夜,是泽江市一张流光溢彩的名片。当“星光夜行”的大部队终于抵达桥头时,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情不自禁的惊叹。整座大桥被无数的LEd灯珠点亮,从桥墩到拉索,都流淌着金色的光芒,如同一条横卧在黑色江面上的巨龙。桥下,江水倒映着两岸的霓虹,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人群的喧闹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学生们兴奋地涌上人行道,各自寻找着最佳的观景和拍摄角度。闪光灯此起彼伏,快门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都想将自己和这壮丽的夜景,一同定格。
沈砚作为活动的“压轴担当”,被摄影社社长请到了桥中央一处视野最好的位置,开始指挥最后的集体大合影。他熟练地架起三脚架,调整着相机的参数,指挥着几百名学生排列队形。
“前面的同学蹲下一点!”
“中间的笑一笑,别那么僵硬!”
在专业领域,他总是显得游刃有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江墨吟和林晓玥她们站在人群的后方,远远地看着那个正在发号施令的身影,看着他被江风吹起的衣角和专注的侧脸,心中也感到与有荣焉。
在经历了数次的调整和试拍后,一张完美的、囊括了所有人笑脸和身后璀璨桥景的大合影,终于宣告完成。
任务结束,沈砚立刻被解放了出来。他没有理会周围人“沈同学辛苦了”、“拍得太棒了”的恭维,只是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的那个方向。
隔着几十米的人山人海,他精准地找到了她。
他对着她,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走。”
江墨吟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一跳。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那个口型的含义。她看了一眼身边正和赵大勇等人聊得火热的林晓玥,然后,对着沈砚的方向,几不可查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参与的、心照不宣的“密谋”。
沈砚率先转身,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游客,不紧不慢地朝着桥的另一端走去。几秒后,江墨吟也以“去那边看看风景”为借口,脱离了热闹的小团体,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默契地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像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从拥挤喧嚣的人潮中,一点点地抽身。当他们顺着大桥尽头的一条旋转匝道,最终踏上那条安静得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沿江步道时,身后所有的鼎沸人声,都被呼啸的江风,远远甩在了身后。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江水拍打堤岸的哗哗声,和远处城市模糊不清的、如同背景音乐般的喧嚣。
两人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步道上,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作为‘特邀指导’,就这么擅自离队,真的好吗?”江墨吟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人,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沈砚停下脚步,转过身,极其认真地看着她。江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吹不散他专注而深沉的目光。
“从一开始,”他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异常清晰,“我想看的风景,就不是这座桥,也不是这座城市。”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定了她,“我想看的,只有你。”
这句比任何情诗都更直白、更滚烫的告白,像烟花在江墨吟心里轰然炸开,绚烂无比。她的脸颊瞬间被这片星火烫得通红,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是用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面上的一颗小石子。
沈砚看着她泛红的耳廓和害羞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加深。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很自然地,与她并肩,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条又一条空旷的、只属于他们的冬夜街道上。他们经过了已经打烊的咖啡馆,经过了橱窗里还亮着灯的书店,经过了挂着“merry christmas”彩带的服装店。这座繁华的城市,在褪去了人群的喧嚣后,向他们展露出了安静而温柔的另一面。
在经过一个街角时,一股香甜的、带着烟火气的味道,钻入了他们的鼻腔。
是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年迈的摊主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守着一个黑漆漆的大铁桶,正从里面拿出一个烤得表皮焦黄、滋滋冒油的红薯。
沈砚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等我一下。”他对江墨吟说。
然后,他走到摊前,买下了那个看起来最大、最烫手的红薯。他用牛皮纸袋仔细地包好,又走回到江墨吟面前,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冰冷的手里。
“拿着,暖手。”
滚烫的温度,透过纸袋,源源不断地传到江墨吟的掌心,瞬间驱散了指尖的寒意。她捧着那个又大又丑的烤红薯,心里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情绪填满。
“小时候,”沈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没有看她,只是看着远处街灯拉出的长长的光晕,语气很轻,像是在分享一个深藏了很久的秘密,“每到冬天,看到别的小朋友被父母牵着,手里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时,我最羡慕的,就是那个。”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抱怨和自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江墨吟却从那平静的语调里,听出了一整个童年的、挥之不去的孤独和落寞。
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又酸又涩。
她捧着那个滚烫的、承载了他童年全部羡慕的烤红薯,看着他被路灯勾勒出的、显得有些单薄的侧影,忽然有一种想要拥抱他的冲动。
最终,她只是伸出了自己另一只没有被占用的手,在沈砚毫无防备的时候,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他那只垂在身侧的、冰冷的手。
沈砚的身体一僵,他低下头,看着那只突然闯入自己世界的小手,和自己十指交握。她的手很暖,带着烤红薯的余温,像一个滚烫的烙印,瞬间驱散了他掌心的寒冷。
随着午夜零点的钟声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敲响,气温也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从江面上吹来的风,不再是带着凉意的轻抚,而变成了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的刺痛。
江墨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向沈砚身边靠了靠。
最初脱离队伍时的那种自由和浪漫,在这一刻,逐渐被严酷的现实所取代。沈砚看了看手机,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公交车,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已停运。
他们,被困在了这座寒冷的、空旷的城市中心。
一个无比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两人面前:如何度过这个还剩下七个多小时的、天寒地冻的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