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辞的行动力极强。在与沈砚卿发生争执的第二天,她便启动了“烛龙”计划。她没有动用“清源资本”的常规团队,而是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联系了一位与她有过数面之缘、在国际科技投资界享有盛誉且风评颇佳的德裔华裔投资人——顾知行。
顾知行年近五十,背景干净,作风稳健,以其独到的眼光和正直的品行闻名。更重要的是,他主导的基金近年来持续关注新能源和新材料领域,并且与已知的“暗河”关联势力毫无瓜葛。
在一家格调高雅、私密性极佳的茶室,楚清辞与顾知行进行了会面。她没有透露“暗河”的存在,而是以“清源资本”面临某些“非市场因素的恶意竞争”为由,提出希望引入具备国际资源和影响力的战略投资者,共同加速某些前沿技术的研发与应用,构建更稳固的产业联盟。
她展示了部分经过脱敏处理、但足以体现技术先进性和市场潜力的材料数据。
顾知行仔细聆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紫砂茶杯,目光中带着审视与兴趣。
“楚总,恕我直言,”顾知行缓缓开口,“以‘清源资本’和您背后沈氏的实力,应对一般的商业竞争绰绰有余。您所说的‘非市场因素’,恐怕非同小可。引入外部资本,固然能增加体量和话语权,但也意味着核心利益的分享和战略透明度的提升。您……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核心风险。
楚清辞神色平静:“顾先生,正因对手非同一般,我们才需要寻找真正志同道合的伙伴,而非简单的资本。我看重的是您的信誉和格局。共享利益,共担风险,才能赢得未来。至于战略透明度,在确保核心技术安全的前提下,我们可以深入沟通。”
她的坦诚和魄力,让顾知行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没有立刻答应,但表示会认真评估,并希望看到更详细的、关于技术落地路径和市场规划的方案。
第一步,迈出去了。但楚清辞知道,这只是开始,后续的谈判和风险评估将更加复杂。
楚清辞与顾知行会面的全过程,包括地点、时间、参与人员(仅限于他们两人),甚至谈话内容的概要(通过远程唇语解读和部分音频捕捉),都被沈砚卿派出的、始终保持安全距离的“暗影”小队,详细记录并汇报给了周允哲。
周允哲筛选后,将一份简洁的报告放在了沈砚卿的办公桌上。
沈砚卿看着报告上“顾知行”的名字,微微颔首。这个人选,符合楚清辞谨慎且追求质量的风格,风险相对可控。但“非市场因素的恶意竞争”这个模糊的借口,依然让他眉头紧锁。他几乎能想象到楚清辞在说这话时,故作轻松背后隐藏的压力。
他拿起内部电话,对周允哲下达指令:“全面深度核查顾知行及其基金的所有背景,包括他直系亲属近五年的财务状况和海外关系,确保没有任何我们未知的、与‘暗河’可能的间接关联。另外,在楚总与他的后续接触中,安保等级维持不变,确保万无一失。”
“是,老板。”
放下电话,沈砚卿靠向椅背,揉了揉眉心。他感觉自己像站在一条漆黑的隧道口,明知楚清辞在里面独自前行,他却只能守在洞口,通过微弱的回声判断她的安危,这种无力感啃噬着他的内心。
而另一边,楚清辞在离开茶室,坐进自己车里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注视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并非恶意,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默的笼罩感。她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街道上车流如织,并无异常。她摇了摇头,试图将这归咎于连日来的精神紧张。
但她心底知道,这感觉太真实了。沈砚卿那句“我不会再允许你踏出我的安全边界半步”的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即使在行使自主权的时候,也仿佛能感受到他担忧而锐利的目光。这种“被保护”的方式,让她感到温暖,更感到一种难以呼吸的束缚。
就在楚清辞积极推动“烛龙”计划的同时,傅临渊送来了第二份“合作诚意”。这一次,不是资金情报,而是一个具体的坐标和几张高分辨率的卫星图片。
坐标指向公海上一艘注册信息模糊的大型货轮。卫星图片显示,这艘货轮在过去72小时内,与几艘小型快艇有过接触。而其中一艘快艇的来源,经周允哲团队追溯,与之前“渔夫”提到的、接走苏墨澈的东南亚那个岛屿有关!
“傅临渊暗示,这艘‘北极星号’货轮,可能是‘摆渡人’用于转移苏墨澈的中转站,或者,它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诊所’!”周允哲汇报时,语气带着兴奋。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在陆上据点被端掉后,利用公海货轮进行人员和物资转移,是“暗河”惯用的伎俩。
沈砚卿立刻下令:“调动我们能在该海域动用的所有力量,包括合作的商业卫星和情报网络,对‘北极星号’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同时,准备一支海上应急小队,随时待命!”
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抓住这条线。
晚上,沈砚卿难得地准时回到了顶层公寓。他发现楚清辞也已经回来,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他脱下西装外套,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不再是往日的温馨默契。
“今天……还顺利吗?”沈砚卿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干涩。他明知故问,只是想找一个话题的开端。
楚清辞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见了顾知行,初步接触,他需要时间考虑。”
“顾知行风评不错,是个合适的人选。”沈砚卿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支持而非审视。
楚清辞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你调查过他了?”
沈砚卿微微一滞,没有否认:“必要的风险评估。”
楚清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那笑容里,没有责怪,却有一种深深的疏离感。
晚餐时,气氛依旧沉闷。两人各自吃着碗里的食物,往日的交流变成了机械的咀嚼声。佣人都察觉到了异常,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一旁。
沈砚卿看着楚清辞明显食欲不振的样子,几次想开口让她多吃点,或者问她是不是遇到了其他困难,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自己的关心,在她听来又变成了监控和干涉。
他只能默默地,将她喜欢的那道清蒸鱼,仔细地剔掉刺,然后将完整的鱼肉,轻轻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楚清辞看着碟子里雪白无刺的鱼肉,动作顿住了。这个细微的、他做了无数次的体贴动作,此刻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复杂的涟漪。有暖意,更有酸楚。
她最终,还是没有动那块鱼肉。
沈砚卿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
他们仿佛行驶在两条并行的轨道上,目标一致,却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紧密相依。他倾尽所有为她清除路障,守护安全,却可能正在失去与她心灵共鸣的频率。而她,奋力向前,想要与他并肩,却感觉被他用爱编织的网,无形地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
裂痕,在沉默与小心翼翼的试探中,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