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与声响。冰冷的玄铁地砖上,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一名身着罗网杀字级服饰的杀手正五体投地,跪在大殿中央。他那身精良的甲胄已残破不堪,凝固的黑血与泥土混在一起,散发着血腥与恐惧混杂的气息。
然而此刻,他宁愿自己当时就死在林玄的手下,也好过在这里承受这死寂的审判。 “说。” 一个嘶哑而阴柔的声音从前方高台的珠帘后传来,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刺入他的耳膜
“禀……禀主人,”杀手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断断续续,“幽冥谷……任务……失败了。” 珠帘后的身影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形的压力却陡然加重,几乎要将跪在地上的杀手碾成齑粉。
“玄翦大人布下的幽冥剑阵本已将林玄困入绝境,其人身中剧毒,真气耗尽,已是瓮中之鳖……”他不敢停顿,用尽全身力气将话说得更清晰一些,“但……但是,‘流沙’介入了。”
“流沙”二字一出,大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卫庄亲至,他的鲨齿剑……硬生生撕开了剑阵。而后,战局便被彻底分割。”杀手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峡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身体的颤抖愈发剧烈:“本已是强弩之末的林玄,竟将所有残存的真气凝成一击,……重创了玄翦大人。”
汇报结束了。 杀手伏在地上,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砖,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他等待着雷霆之怒,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什么都没有。 珠帘之后,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烛火偶尔爆开一朵灯花,发出的“噼啪”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帷幕之后,罗网之主赵高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模糊而扭曲。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身旁的扶手,那极富韵律的轻响,是此刻大殿内唯一的持续声。 这是第一次。 自从他执掌罗网,将这张无形的天罗地网铺向七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从自己的棋盘上,嗅到了一丝失控的味道。
林玄是一枚锋利却桀骜的棋子,卫庄则是一枚始终游离在棋盘边缘、试图另起炉灶的弃子。按照他的剧本,这两枚棋子本该在幽冥谷中相互碰撞,最终两败俱伤,由他轻松收拾残局。 可现在,两枚本该互相吞噬的棋子,竟联手掀翻了棋盘的一角。
卫庄的谋略与狠辣,加上林玄那纯粹到极致、一往无前的武力……这是一个完美的互补,一个致命的组合。这种组合所能产生的破坏力,绝非一加一那么简单。它像一粒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足以动摇整个棋局的根基。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心头。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一种名为“威胁”的感觉。
许久,那敲击扶手的声音停了。 “下去领罚吧。”赵高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杀手如蒙大赦,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仿佛从地狱边缘逃回人间。 空旷的大殿再次恢复了死寂。 “传令下去。” 阴影中,一道低沉的指令幽幽飘出,仿佛毒蛇在耳边吐信。 “启动‘净网计划’。” 黑暗中,似乎有另一道无声的影子躬身领命,又悄然退去。
话音落下,他拿起身边棋盘上的一枚黑色棋子,轻轻地,落在了棋盘的另一处。清脆的落子声,在大殿中激起一圈圈冰冷的回响,经久不散。
幽冥谷的死寂,已持续了整整三日。
一名身着秦吏服饰的斥候,正小心翼翼地攀在一块巨岩后,脸色煞白地窥视着谷内的惨状。他本是奉县令之命前来探查前几日那场惊天动地的异动,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几乎要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握着笔和竹简的手抖得厉害。深入?他连再往前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谷中弥漫的不仅是死亡的气息,更有一种无形的、残留的杀意,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让他背脊发凉,胆寒欲裂。他只在谷口边缘草草地记录了几笔,便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让他永生难忘的修罗场。
半日后,县衙后堂。县令听着斥候结结巴巴的汇报,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他肥胖的脸上冷汗涔涔,斥候带回来的那支断箭上,清晰地刻着一个他不敢直视的徽记——罗网。
县令的声音都在颤抖,“罗网死在了在我的辖境之内?”这简直是天大的祸事。他深知罗网是何等存在,那是悬在帝国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如此规模的私斗,无论起因是什么,他这个地方官都难辞其咎。隐瞒不报是死罪,如实上报,追究下来他也未必能保住乌纱帽。恐惧之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必须把事情闹大,大到让上面的人觉得这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所能处理的范畴。
他一把抢过笔墨,在竹简上奋笔疾书。报告中,他极尽夸张之能事,将幽冥谷之战描绘成一场“规模空前、战况惨烈、疑有六国余孽与叛军参与”的恶性事件。他着重强调了参战双方的战力“远超凡人”,战法“闻所未闻”,对帝国的秩序造成了“无法估量的威胁”。最后,他将这份沾着自己冷汗的报告,盖上加急的火漆,以“八百里紧急军情”的名义,送出了县城,层层上报,直奔郡守府,乃至更高的权力中枢。他只求将这块烫手的山芋尽快扔出去,至于这份报告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他已经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