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官道尽头那座废弃驿站的牌匾早已腐朽,仅余一个模糊的“安”字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像是垂死者的叹息。
林玄的身影与驿站后院的一株枯槐融为一体,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他已在此地静候了两个时辰,耐心如同最老练的猎人。他的目标,罗网“天字级”杀手,“鬼枭”,一个以轻功和匿踪闻名的情报贩子,此刻正小心翼翼地踏入驿站的范围。
鬼枭的动作轻盈如猫,每一步都落在最不会发出声响的浮土上。他确认四周无人后,闪身进入破败的大堂,准备取出藏在梁柱暗格中的密信。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机关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驿站门口弥漫开来。这股杀意并非针对他,却比任何锁定他的杀机都更加恐怖。它霸道、纯粹,仿佛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剑,要将这方天地都斩开一道裂缝。
鬼枭的身体瞬间僵住,冷汗浸透了后背。
林玄的瞳孔也微微一收。他感受到了那股气息,锋锐、凝练,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缓缓从槐树的阴影中转出身,目光投向驿站的正门。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来人一头白发,在夕阳下泛着银辉,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巨剑,剑身布满参差的利齿,宛如嗜血的鲨鱼。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成了整个驿站的中心,连光线和风都似乎要绕着他行走。
卫庄。
流沙的主人,纵横家百年不遇的奇才。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但空气中已然迸溅出无形的火花。他们都认出了对方,也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他们是捕食同一只猎物的两头猛虎。
卫庄的眼神冷漠而高傲,他甚至没有多看鬼枭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添头。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林玄身上。这位近期在桑海城声名鹊起,甚至正面击溃了六剑奴的男人。
“他,是我的。”卫庄的嗓音低沉沙哑,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剑刃摩擦。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迂回。鲨齿剑嗡然出鞘,带起一声尖锐的嘶鸣。卫庄的身形化作一道笔直的黑线,剑锋横扫,霸道绝伦的剑气瞬间化作一道银色的洪流,席卷向林玄。
横贯四方!
这一剑,封死了林玄所有闪避的方位,剑气所及之处,地面被犁开深邃的沟壑,残破的桌椅瞬间化为齑粉。这是一种极致的、由外而内、要将一切都碾碎、穿透的锋芒。
面对这毁灭性的一击,林玄却未退半步。他双脚稳稳扎根于地,双目微闭复又猛然睁开,眼底深处,仿佛有无尽星河流转。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从他体内勃然而发。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激烈碰撞、互相侵蚀。卫庄的剑术,是将力量压缩到极致的一点,追求无坚不摧的穿透;而林玄的武道,则是将意志扩张至无限的一面,追求包容万物的浑然。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被两人气机压制得动弹不得的鬼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猛地咬破舌尖,以秘法催动全身潜力,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黑烟,从两人力量碰撞的缝隙中,朝驿站的后窗激射而去!
他选的时机堪称完美。
然而,他低估了眼前的两个人。
“找死。”卫庄冷哼一声,左手捏了个剑诀,横扫的鲨齿剑气中竟分化出一缕细如发丝的锋芒,后发先至,精准地射向鬼枭的后心。
几乎在同一瞬间,林玄的意念一动。那磅礴的武道真意中也分出一股,如无形的大手,凭空一握。
“砰!”
鬼枭的身形在半空中猛地一滞,前冲之势戛然而止。两人出手之默契,仿佛演练了千百遍。鬼枭重重摔落在地,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随着鬼枭被杀,那惊天动地的力量对峙也缓缓平息。卫庄收剑入鞘,鲨齿归位的“咔”声清脆而决绝。他看着林玄,冰冷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凝重。
“你的‘道’,很特别。”
“你的剑,也很锋利。”林玄散去周身的武道真意,神色平静地回应。
短暂的交锋,已让两人对彼此的实力有了最直观的判断。这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
“罗网的杂碎,杀再多也不过是清理垃圾。”卫庄的紫眸中没有丝毫波澜,“但你的武道,却有些意思。它在不断成长,像一棵无根的树,却想撑开这片天。”他顿了顿,剑锋微微一斜,直指林玄,“我很好奇,你的极限在哪里。”
林玄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轻蔑,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我也很好奇,纵横家的剑,究竟能将‘一’字,走到何等极致。”
……
两人择定的战场,是一片远离尘嚣的广阔竹林。夜风穿行其间,竹叶簌簌作响,如千军万马在低语。
这一次,没有试探。
对决开始的瞬间,林玄便动了。他一步踏出,脚下大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整个人如出膛的炮弹,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势直冲而去。他的拳就是山,他的掌就是海,一招一式大开大合,看似朴实无华,却蕴含着一种碾压万物的磅礴真意。拳风过处,成片的翠竹被劲力撕扯得粉碎,竹屑漫天飞舞。
卫庄的身影却像一道不系之舟,在林玄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中飘忽不定。鲨齿剑在他手中,化作了世间最精准的手术刀。他不与林玄的拳锋硬撼,剑尖总是在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林玄劲力流转的节点,那个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息破绽。
“叮!”
一声脆响,林玄的指节擦过鲨齿的剑身,溅起一串火星。那并非血肉与钢铁的碰撞,而是高度凝聚的武道真意与百炼剑锋的交锋。
林玄的攻势连绵不绝,一拳重过一拳,仿佛永无止境的浪潮,要将礁石彻底吞没。整个竹林都在他的拳意笼罩下剧烈颤抖,空气变得粘稠如汞,压迫感足以让寻常高手窒息。
而卫庄,就是那块任凭风吹浪打,也绝不动摇分毫的万古礁石。他的剑法狠辣、精准、高效,每一剑都只为杀戮而生。剑光在漫天竹叶中时隐时现,如毒蛇吐信,总能找到最致命的缝隙。
激战已至酣处,两人脚下已是一片狼藉,方圆数十丈内的竹林尽数化为齑粉。
突然,卫庄的身形一顿,在一次交错后,飘然后退十丈,稳稳立定。他一直波澜不惊的紫眸中,第一次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热身结束了。”他低沉地说道,横剑于胸。
林玄也停了下来,胸膛微微起伏。他能感觉到,卫庄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之前他是一柄出鞘的利剑,而现在,他与鲨齿仿佛融为了一体,人就是剑,剑就是人,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洞穿万物的锋芒之意,开始凝聚。竹林里的风停了,虫鸣声消失了,连天上的流云似乎都凝固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那一点剑尖上,汇聚了所有的光与暗。
“百步飞剑。”
四个字,轻描淡写,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恐怖的法则。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甚至连剑本身都没有动。林玄看到的,是自己与卫庄之间的空间,被一道无形的、笔直的“线”贯穿了。那是一道由极致的杀意与剑意压缩而成的死亡轨迹。
快!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一剑。它仿佛无视了距离,在卫庄意念生出的瞬间,便已经抵达了林玄的胸前。
林玄瞳孔猛地一缩,浑身的武道真意在刹那间沸腾,于身前凝聚成一道厚重如山岳的无形壁垒。这是他最强的防御,足以硬撼千军万马的冲击。
林玄感觉自己的护体真意,那由他强大意志与磅礴气血构筑的绝对领域,被一股无可匹敌的穿透力瞬间冲撞到。
林玄死死地盯着卫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兴奋。
卫庄缓缓收剑入鞘,鲨齿归鞘的清脆声响,为这场对决画上了句号。
“你挡住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冷漠。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说完,他转身便走,猩红的披风没入黑暗的竹林深处,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回荡。
林玄缓缓摊开右手,五指并拢,学着卫庄的样子,尝试将自己的武道真意向指尖汇聚、压缩。一股磅礴的力量在掌心涌动,却始终无法凝聚成形。
但他并未气馁,眼中反而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一条全新的道路,已在他面前豁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