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釜底抽薪,以柔克刚
回家的路,比来时要安静许多。
苏落雁抱着空了一大半的竹篮,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然还沉浸在初次经商的兴奋中。
顾尘走在最前面,神色平静,仿佛集市上的冲突只是一阵吹过耳边的风。
而林若烟,则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跟在顾尘身后半步之遥,每一步都踩得极重,压抑的怒火几乎要从她那双凤目里喷薄而出。
她那身本就紧绷的衣衫,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线,仿佛蕴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力量。
她不说话,但那股冰冷的气息,连走在最前面的苏落雁都感觉到了,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又赶紧把头转了回去。
空气,沉闷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终于,熟悉的院门出现在眼前。
苏婉清等人早已等得望眼欲穿,一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回来了?卖得还顺利吗?”苏婉清柔声问道,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见他们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顺利!大嫂,你猜我们今天卖了多少钱?”苏落雁一进门,就献宝似的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捧了出来。
哗啦一声,带着铜锈味的铜钱倒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么多!”白小小和苏沉鱼她们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苏婉清伸出纤纤玉指,熟练地将铜钱以百文一串穿好,细细数了起来。
她的动作优雅而专注,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四千九百文,五千文!天哪,足足五千文!”
当最后一个数字从苏婉清口中报出时,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沸腾了。
五千文!
这几乎是他们过去大半年都难以想象的巨款。
这意味着更多的粮食,更厚的冬衣,更安稳的生活。
喜悦像醇酒,瞬间灌醉了屋里的大多数人。
除了一个。
“够了!”
一声冰冷的断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所有的欢乐。
林若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铜钱叮当作响。
她死死盯着顾尘,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里,尽是失望与屈辱。
“为什么?”她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为什么不让我动手?我们难道怕他不成?”
苏落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怯生生地看着自家二嫂,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顾尘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只是平静地拉开一张凳子,示意她坐下。
“二嫂,坐下说。”
“我不坐!”林若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我林若烟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被人踹了摊子,你居然拉着我走?”
她越说越气,指着顾尘的鼻子,“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骨子里就是个软骨头!我还以为你长进了,能撑起这个家了,没想到还是个只知道低头哈腰的废物!”
这话,说得极重。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苏婉清脸色一白,连忙上前拉住林若烟的胳膊,“若烟,别这么说小叔,他……”
“大嫂你别管!”林若烟甩开她的手,“今天这事,他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明天就自己提刀去镇上,把那狗官的脑袋拧下来!”
顾尘看着她那副几乎要炸开的模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叹了口气。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杀一个衙役,简单吗?”
林若烟一愣,随即冷笑:“对我来说,像捏死一只鸡一样简单。”
“好。”顾尘点点头,继续问,“杀完之后呢?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林若烟语塞。
顾尘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说道:“杀完之后,我们面对的,就不是一个李狗子,而是整个镇上的衙门,是官府。我们是民,他们是官。你今天杀了一个衙役,明天就会有十个、一百个官兵来围剿我们。到时候,我们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林若烟的心上。
“硬碰硬,是拿鸡蛋碰石头,是取死之道。”
苏婉清恍然大悟,连忙附和道:“是啊,若烟,小叔说得对。我们现在好不容易能过上安稳日子,不能因为一时之气,把整个家都搭进去啊。”
林若烟站在原地,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不甘,但她不得不承认,顾尘说的是对的。
她的刀,能解决一个敌人,却解决不了一整个吃人的规矩。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力,在某些时候,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而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一直有些看不起的小叔,他的沉稳和远见,似乎比她手里的刀,更加锋利,也更加可靠。
他看到的,是她从未想过的层面。
林若烟看着顾尘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心里某处最坚硬的地方,似乎悄悄塌陷了一块。
【叮!检测到林若烟好感度+25,当前好感度:65(依赖)。】
【评价:你的远见与沉稳,让她意识到真正的强大并非只有匹夫之勇。她开始从心底信服你,并对你产生了依赖。】
【获得奖励:武学——八步赶蝉(轻功)】
一股玄妙的信息流瞬间涌入顾尘的脑海。
仿佛与生俱来一般,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就领悟了这门上乘轻功的诀窍,肌肉记忆、发力技巧、呼吸吐纳之法……一切都了然于胸。
只要他想,他就能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掠过屋檐,踏过树梢。
这,将是他在这乱世中最大的保命本钱。
顾尘压下心头的喜悦,正想开口安抚一下众人,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砰砰砰!”
“顾家四哥!白神医在吗?求求你们,救救我家的娃啊!”
一个村民带着哭腔的嘶喊声,划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众人皆是一惊。
顾尘眉头一皱,让大嫂收起了铜钱,然后立刻起身去开门。
门外,一个汉子满脸泪水地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的小男孩,那孩子双眼紧闭,身体不时地抽搐一下。
“快!快抱进来!”
顾尘一把将人拉了进来。
白梦影一看到孩子的模样,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羞怯的俏脸瞬间变得严肃而专业。
她快步上前,连话都顾不上说,直接蹲下身,翻开孩子的眼皮,又探了探他的脉搏。
“是误食了毒菌子!”她迅速做出判断,“毒气已经攻心,再晚一点就没救了!”
“白神医,求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娃!”
那汉子哭得涕泗横流。
原来,白梦影之前用一些草药治好了村里几个邻居的头疼脑热,不知怎么的,就传出了白神医的名号。
白梦影眉头紧锁,一边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银针,刺入孩子的几个穴位,暂时护住他的心脉,一边急切地说道:“我这里只能暂缓毒性,要彻底解毒,还缺一味‘紫背天葵’,这药只有镇上的药铺才有!”
镇上药铺?
听到这四个字,屋里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
李狗子那张嚣张的脸,又浮现在众人眼前。
然而,顾尘的眼睛,却骤然一亮。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转头对白梦影说:“三嫂,把药方写下来,越详细越好!”
又对那汉子道:“你先别急,我嫂子已经护住了你孩子的心脉,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然后,他让大嫂抓了一大把铜钱,他又小心翼翼地包了五块品质最好的香皂。
“小叔,你……”苏婉清看出了他的意图,脸上满是担忧。
“放心吧,大嫂。”顾尘冲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这次去,不是去打架的。”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
“有时候,要解决一头恶犬,不一定非要用棍子。给它一块它没法拒绝的肉骨头,或许效果更好。”
……
救人如救火,多耽搁一刻,那孩子就多一分危险。
平日里,这段路顾尘走得不快不慢,总要花上大半个时辰。
突然,他想起了刚获得的轻功八步赶蝉,要不要……试一试?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脑海中那与生俱来般的记忆,试探性地将一股气息沉入丹田,再引导着它沿着某种特定的经脉路线流转。
起初,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就在他迈出下一步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的身体猛地一轻,仿佛脚下那坚实的土地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引力。
整个人不是走出去的,而是飘出去的。
这一步,他直接窜出去了三四米远,远远超出了他身体的控制极限。
“哎哟!”
顾尘惊呼一声,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
他连忙稳住重心,心脏砰砰狂跳,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激动。
顾尘强行压下心中那几乎要溢出的狂喜。
真的可以!
这玩意儿,是真的!
他再次尝试,这一次,他学乖了,不再用尽全力,而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内息的流转。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气球,而丹田里的那股气,就是控制浮力的开关。
他试着往前轻轻一蹬。
嗖——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两旁的树木和草丛,在他眼中飞速地向后倒退,化作一道道模糊的墨绿色光影。
耳边是呼呼作响的风声,吹得他衣衫猎猎。
以往走起来硌脚的碎石,此刻被他轻而易举地一跃而过。
前方一条需要绕行的小水沟,他只是双腿微微发力,整个人便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飘飘地飞掠了过去,落地时悄无声息,甚至没有溅起一滴水珠。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感!
就像前世开着跑车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狂飙,但比那更加自由,更加原始!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挣脱了大地束缚的极致速度!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一步一个脚印丈量土地的凡人。
他,能飞。
顾尘的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有了这种速度,这乱世之大,何处去不得?
无论是追击,还是逃命,他都拥有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巨大优势。
这不仅仅是保命的本钱,更是一柄可以随时出鞘的利刃!
平日里觉得漫长无比的路途,此刻在他脚下不断缩短。
很快,镇子高大的轮廓,就在前方的月色下显现出来。
在距离镇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顾尘便主动放慢了速度,平复了一下激荡的气血。
他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脚步也重新变得沉重而真实,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知道,这种超凡的力量,是藏在暗处的底牌,绝不能轻易示人。
他依旧是那个为了救人而行色匆匆的普通村民。
径直来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药铺——仁心堂。
药铺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一个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的老掌柜正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顾尘快步上前,将药方和一把铜钱放在柜上,语气诚恳而急切:“掌柜的,救命!我需要这方子上的药材,特别是这味紫背天葵!”
老掌柜抬眼打量了他一下,看他神情焦急不似作伪,便拿起药方看了一眼,点点头,让伙计去抓药。
在等候的间隙,顾尘状似无意地闲聊道:“唉,这年头,真是世道艰难,生个病都怕没药治。”
老掌柜深以为然地捋了捋胡子:“可不是嘛。不过再难,也比那些仗势欺人的东西好过。就说那收税的李狗子,他老娘一身的烂疮,痒得整夜睡不着,多少药都试过了,就是不见好,我看就是报应!”
来了!
顾尘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惊讶:“哦?还有这事?皮肤杂症,倒是棘手。”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用油纸包好的香皂,放在柜台上一块。
“掌柜的,这是我家自己做的一点小东西,叫香皂。用来洁净身体,对一些皮肤上的小毛病,或许有点意想不到的用处。今天多谢您,这块就算是我孝敬您的。”
那老掌柜本没在意,可当他看到那块淡青色、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皂体时,眼神变了。
他拿起来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惊奇。
“这东西……倒是精巧。”
顾尘笑了笑,将另外四块也推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掌柜的,您是积善行德之人,见识也广。我这还有几块,就当是个人情,送给您了。您看看,这镇上有没有哪位达官贵人,或者像您刚才说的那种……有特殊需要的人家,您做个顺水人情送去,就当是结个善缘。若是真管用,也算是功德一件。”
老掌柜是个人精,瞬间就明白了顾尘的意思。
他眯着眼睛看了顾尘半晌,这年轻人谈吐不凡,眼神清澈,不像奸猾之辈。
而且,他也早就看那李狗子不顺眼了。
卖他一个人情,自己又不损失什么。
若是这东西真能治好李狗子老娘的病,那李狗子欠下的人情,可就大了。
以后上门税收查账,也会有个照应。
那这年轻人,可就是他的贵人咯!
“好。”
老掌柜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将那五块香皂都收了下。
“小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顾尘拿起包好的药材,拱手行了一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掌柜的言重了。我只是个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普通人罢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
他知道,那枚能够解开死局的钥匙,已经被他亲手递到了最关键的人手中。
接下来,就等着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