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内部电话,用力摇动了手柄,
然后拿起听筒,待总机接通后,直接要到了保卫处值班室,
语气瞬间恢复了往常那种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喂?我杨卫国!找你们值班负责人!”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硬气和警惕的声音:
“杨厂长,您好。我是保卫处三科科长周雄。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杨厂长眉头微蹙,对周雄这种直接报出名号、而非恭敬应答的态度略感不适,
但他没多想,直接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周科长是吧?我问你,你们保卫处今天下午,是不是擅自抓了一个叫易中海的老师傅?
简直是胡闹!谁给你们的权力这么干的?赶紧把人给我放了!
有什么问题,按正规程序来,拿到明天的厂务会上来讨论解决!听见没有?”
他本以为,对方听到他亲自过问,又会是像往常一样唯唯诺诺地答应,立刻照办。
没想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更加沉稳,甚至带着一种有理有据的强硬:
“杨厂长,抱歉。恐怕不能按您说的办。
关于易中海的问题,我们保卫处是依据相关条例,依法进行的传唤和调查。
根据规定,保卫处独立行使厂内治安保卫职权,办案过程不接受任何单位或个人的非法干预。
所以,放人的事,目前阶段,恕难从命。”
杨厂长彻底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保卫处的科长,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这个厂长说话?还敢说什么“非法干预”?
一股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他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度,带着明显的怒意:
“周雄!你这是什么态度?!保卫处独立?独立到连厂部的命令都可以不听了?
连我这个厂长的电话都敢顶撞了?我现在以厂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马上,把易中海放了!
否则,一切后果由你承担!”
周雄在电话那头,显然是早已得到了林动的明确授意和全力支持,底气十足,
声音反而在杨厂长的怒火衬托下显得异常平静和坚定:
“杨厂长,请您息怒,也请您理解。
保卫处的规章制度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我们对案件负责,主要是对上级公安业务部门和处主要领导负责。
这是原则问题。另外,我需要向您汇报的是,
此次对易中海的抓捕和后续调查,是由我们新上任的林动副处长亲自部署、亲自督办的重点案件。
我们三科,只是严格执行林处长的命令。”
“林动?”杨厂长又是一怔,心脏猛地一跳,这新来的副处长动作这么快?上任第一天就直接锁定目标动手了?
他强压着熊熊燃烧的火气,试图弄清原委,“他督办?他亲自督办什么案子?
易中海一个老工人,能犯什么事,值得他一个副处长亲自督办?”
周雄的声音透过电话线,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传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小锤子,重重地敲在杨厂长的心上,让他遍体生寒:
“林处长亲自督办的,是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五三年,
本厂职工林荣发同志因公牺牲后,其遗留的三级钳工工位被非法侵占、
国家发放的抚恤金和丧葬费被恶意冒领的严重侵权案件!
而本案的受害人林荣发同志,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林动副处长的亲生父亲!”
“什么?!亲……亲生父亲?!”
杨厂长手猛地一抖,电话听筒差点从汗湿的手中滑脱!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亲生父亲?!易中海侵吞的,竟然是新来副处长亲生父亲的工位和抚恤金?!
这……这他妈的哪里还是什么普通的违规违纪?这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
是触及人伦底线的刑事犯罪!而且苦主就是现任的、手握执法权的保卫处副处长本人!
怪不得林动下手如此狠辣,如此迫不及待!这完全解释得通了!
周雄还在电话那边继续加码,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种替天行道般的义愤,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杨厂长,林处长是经历过朝鲜战场生死考验的战斗英雄,是为国家立过功、流过血的!
现在,竟然有人丧尽天良,侵吞了他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抚恤,夺走了他们家赖以生存的活路!
您说,要是林处长连这杀父之仇、断家之恨都能忍气吞声,置之不理,
他还配穿这身用鲜血换来的干部服吗?他还对得起他九泉之下无法瞑目的父亲吗?
咱们厂里上万职工,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怎么看待厂领导?”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彻底把杨厂长所有试图干预的空间和理由都给砸得粉碎!
于公,保卫处独立办案有规章依据,他强行干预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可能授人以柄;
于私,这是人家的血海深仇,是绝对的受害者维权,
他要是这个时候强行压下去,不但道理上完全站不住脚,
恐怕立刻就会把林动这个背景神秘、手段狠辣、且占着绝对道理的“苦主”得罪到死!
为了一个易中海,一个总是带来麻烦、现在看来还牵扯到严重罪行的老太婆,
去冒这么大的政治风险和人际风险,值得吗?划算吗?
杨厂长拿着仿佛有千斤重的电话听筒,僵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电话那头的周雄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等着,电话里只剩下细微的电流“滋滋”声。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聋老太太紧张地盯着杨厂长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最终,杨厂长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怒火、权衡、侥幸都化为了乌有,
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明哲保身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