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连一丝一毫的底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易大妈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纸人一般,踉踉跄跄地飘回中院自己家。
屋里,易中海依旧像一摊真正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烂泥,瘫在冰冷的炕上,眼神空洞无神,
直勾勾地望着黑黢黢、结着蛛网的房梁,仿佛那上面刻着他命运的终章。
易大妈把聋老太太那番疾言厉色、如同最后通牒般的警告,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带着哭腔学给了易中海听。
尤其是那句“在真正的掌权者眼里,易中海那个八级工,屁都不是!”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易中海最后的心防。
易中海听完,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濒死野兽般的、绝望的嗬嗬声,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连一点青烟都没留下。
他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地、血淋淋地明白,自己那点在小院里勾心斗角、占点小便宜、耍耍大爷威风的小聪明,在林动所代表的、
那种来自更高层面、更广阔天地的绝对权力和碾压式的实力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可怜、不堪一击!
什么八级工的技术权威,什么一大爷在院里的面子,在别人那深不可测的能量和背景面前,可能真的连个屁都算不上!自己这十年,简直就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而后院,聋老太太的屋里,此刻是一片死水般的、令人窒息的沉寂,比墓穴好不了多少。
只有那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不安分地跳跃着,将她佝偻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变幻出各种狰狞的形状。
她独自盘腿坐在冰冷的炕上,像一尊风干了的木乃伊。屋里弥漫着一种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草药和衰败气息的味道。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串早已被扔在炕角、冰凉滑腻的佛珠,浑浊的老眼失焦地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脑子里却在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咀嚼、剖析着今晚林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他不仅仅是背景硬、关系网恐怖,更可怕的是他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老辣和深不可测的城府!
他懂得如何借势,更懂得何时隐忍;出手时狠辣果决,如同雷霆万钧;达到目的后,又能瞬间收敛所有锋芒,变得平淡如水,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这种收放自如、深谙权术之道的对手,简直就是妖孽!是那种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力场中活得如鱼得水、甚至搅动风云的厉害角色!
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在四合院这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霸,自以为见识过人心险恶,可跟林动一比,那点道行简直幼稚得可笑!
她开始焦躁地、毫无希望地盘算着明天一早去找杨厂长的事。
杨厂长是看重厂里的名声和稳定,不希望出大的负面新闻。
但是,他会为了保一个确有严重污点(侵吞军属工位和抚恤金,这事一旦坐实,就是政治污点!)、
而且明显已经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的八级工,去硬扛一个背景深厚、新上任、且明显占着血泪道理(为父伸冤)的保卫处副处长吗?
更何况,林动父亲被吃绝户这件事,是扎在林家人心上的一根深可见骨的毒刺,是血海深仇!岂是简单调解、赔点钱就能轻易揭过去的?
看林动今晚那架势,那眼神深处隐藏的冰冷杀意,分明是要把易中海往死里整!要让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聋老太太烦躁地将佛珠扔到一边,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双手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心里把易中海夫妻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时光倒流,从未认识过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都是这两个利欲熏心、又蠢又笨的东西!要不是他们贪得无厌,做事不计后果,还留下这么大、
这么要命的把柄,何至于把自己也拖进这摊深不见底、腥臭不堪的浑水里!
现在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保易中海?代价太大,胜算渺茫,很可能把自己这把老骨头也搭进去。
不保?自己这么多年在院里苦心经营、说一不二的威信将彻底扫地,成为全院的笑柄!更重要的是,晚年的依靠也彻底没了指望,难道真要落个孤苦伶仃、冻饿而死的下场?
这一夜,对聋老太太来说,注定是个辗转反侧、备受煎熬的不眠之夜。
她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翻来覆去,被子裹得再紧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和说服杨厂长的说辞,试图在绝境中找出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之光。
但每一次推演,每一个设想,最终都毫无例外地指向同一个结果——灰暗的、令人绝望的失败!
而易家所在的中院,更是被一种末日降临般的、死寂的恐惧所彻底笼罩,连哭声都变得压抑而绝望。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东方天际才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四合院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静谧之中,只有几只不知谁家养的公鸡,在笼子里发出零星而慵懒的啼鸣。
还不到六点,林动便如同精准的钟表一般,准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清明和锐利。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里间还在熟睡的母亲和妹妹,利落地穿上那身洗得发白、
却熨烫得十分板正的旧军装(今天要去新单位报到,他换上了更正式的中山装,但晨练时还是习惯穿军装)。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到狭小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
清冷的、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让他精神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