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雨林的夜,浓得化不开。
不是寻常那种孕育生机,潮湿温润的黑暗。
而是透着一股子沉甸甸,仿佛能拧出污血来的粘稠与死寂。
参天古木的树冠在头顶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盖,连月光都吝于洒下零星半点。
只有那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腐朽菌类,以及偶尔从厚重落叶层下钻出,拖着荧绿尾迹的不知名虫子,才勉强勾勒出这片森林狰狞轮廓的一角。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殖质气味,混杂着某种更隐晦,更令人不安的气息。
煞气,浓郁的煞气!
自从天地异变以来,天地间的煞气变得越发浓郁。
只不过,相比与人群聚集的地方,这种深山老林之中汇聚的煞气,却是显得更加明显。
这股无形无质,却能让生灵本能感到压抑、烦躁甚至疯狂的阴冷能量,便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
从地脉深处、从战场遗迹、从枉死之地源源不断地渗出,渐渐侵染了世界的许多角落。
而这片本就人迹罕至,积累了不知多少年阴秽的南洋雨林,更是成了煞气汇聚的巢穴之一。
林间一片稍微开阔些的洼地中央,泥土呈现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一具通体漆黑的棺木,半截掩埋在湿滑的苔藓与虬结的树根之下,不知已静静躺卧了多少岁月。
或许是因为雨水的冲刷,导致棺木逐渐从地面之下浮现重见天日。
棺木并非寻常木材所制,而是极为罕见的百年阴沉木。
木质早已炭化,入手冰凉刺骨,比金石更为坚硬。
棺木的表面布满了扭曲繁复的暗纹,如同某种邪恶的符咒。
只不过,这些符文,仿佛天然形成一般。
它就像一个贪婪而沉默的巨口,无声地吞噬着周围雨林中越来越浓郁的灰黑色煞气。
那些常人肉眼难见的阴冷能量,此刻却如有实质般,化作丝丝缕缕的灰黑雾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灰色雾气缠绕着棺木,然后被那乌黑的木质一丝不剩地吸入。
每吸收一分,棺木表面的暗纹似乎就鲜活一分。
棺盖与棺体接缝处,那原本用于密封,此刻却早已干涸龟裂的暗红色血泥,也仿佛有了微弱的脉搏,极其缓慢地搏动着。
“咚!”
一声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闷响,从棺木内部传来。
那不是心跳,更像是某种沉重之物,在无尽的沉睡中,极其艰难地,试图翻动一下早已僵硬的肢体。
“咚....咚....”
间隔良久,又是一两声。
伴随着这微不可察的震动,棺木吸收煞气的速度,陡然加快!
更多的灰黑雾气从雨林深处涌来,甚至引动了肉眼可见的微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
洼地边缘,一只浑身湿漉漉,正准备穿过此地的雨林野猫,突然浑身毛发炸起,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它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叫,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紧接着,野猫顾不上方向,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之后。
棺内。
黑暗。
冰冷。
死寂。
以及,无边无际,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枯竭。
意识,如同一缕残存的火星,在绝对虚无的深渊中飘荡了不知多久。
百年?或许更久。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禁锢与衰亡。
这缕意识的主人,曾有一个令南洋诸多小国修行界与凡俗权贵闻风丧胆的名字—-刹暝。
意为“刹那永夜”,象征其功法诡异迅捷,出手必带来永恒的黑暗。
不仅是所谓的南洋小国,就连百年前的华夏,刹暝亦是极为有名。
他曾是阴煞宗近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传人,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阴煞驭鬼之术,横行东南亚。
摄取生魂,祭炼邪法,实力早早踏足了炼神返虚之境。
在那个末法渐显的时代,已是站在凡俗顶点的寥寥数人之一。
然而,前路断了。
末法时代降临,成仙路无望。
别说成就仙人之位,就算是炼神返虚之上,那传说中可调动天地法则,初步超脱凡胎的炼虚合道之境,亦是如同镜花水月。
任凭他如何疯狂掠夺资源,尝试各种秘法甚至禁术,都触摸不到半分门槛。
天地间的灵气,一年比一年稀薄,如同逐渐干涸的池塘,再也养不出真龙。
他的寿元,却在无情流逝。
他不甘!
他愤怒!
他恐惧!
最终,在百余年前的一个血月之夜,他做出了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决定。
动用阴煞宗最古老凶险,成功率不足一成的禁忌秘法:阴棺葬生术。
以自身为引,以百年阴沉木为棺。
以邪法血泥封窍,将生机降至最低,陷入假死般的沉眠。
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不可测的未来。
寄托于天地气机再次剧变之时,能有无穷阴煞死气灌注己身,从而破而后立,逆死转生,一举冲破桎梏!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的全部存在。
百年孤寂,意识在生死边缘徘徊,无数次濒临彻底消散。
棺木隔绝内外,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无边黑暗与逐渐衰朽的绝望。
直到,不久前。
那股阴冷彻骨,让他感觉熟悉,却又让他灵魂深处每一个细胞都为之欢呼雀跃的浓郁煞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穿透了阴沉木的阻隔,汹涌地灌入这具早已干涸枯竭的尸身!
起初很微弱,断断续续,却真实不虚。
后来越来越强,越来越浓!
就是现在!
残存的意识,在这一刻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恶鬼,开始疯狂而又贪婪地吞噬吸收这些涌入的煞气。
干涸的经脉得到了浸润,僵死的肌肉纤维开始微不可察地抽搐。
就连那早已枯萎的心脏,似乎有那么一刹那,极其轻微地挛缩了一下。
“嗬...”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从棺内响起。
那是百年来的第一声呼吸,吸入了浓烈的煞气,也吸入了一丝外界的气息。
灵气,依旧稀薄得可怜,几乎感知不到。
但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