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水泽在绝望与挣扎中迎来了第一个战后日夜。
骨巢核心区十里范围内,残存的生灵如同惊弓之鸟,在花灵长老们的组织下,勉强构建起新的防线。废弃的建筑材料、枯萎但尚存一丝灵性的古木、甚至同伴的尸体,都被用来加固临时掩体。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血腥混合的气味,低低的哭泣与伤员的呻吟时断时续。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万象蝶梦大阵”的光芒如同病人微弱的脉搏,在夜空中明灭不定地闪烁着,勉强将核心区笼罩在一片淡紫色的朦胧光晕下。这光晕之外,是彻底被灰败死寂色彩浸染的荒芜,以及从东南方迷雾区方向不断涌来的、令人心悸的逆乱能量余波。大阵的根基节点不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提醒着众人,庇护所随时可能崩塌。
青璃在灵眼室与外界之间来回奔波。她自身的伤势仅能靠丹药勉强压制,修为跌落的隐患如同跗骨之蛆,时刻侵蚀着她的根基。但她不能停下。她需要监督防御,调配日益匮乏的资源,安抚惶惶人心,更重要的,是时刻关注木清颜和墨衍的状态,并尝试寻找那渺茫的救治线索与“修正之机”。
木清颜依旧沉睡。灵眼精华与她自身道基的缓慢修复,维持着她微弱的生命之火。眉心建木印记的光华如同呼吸般明灭,心口的混沌道果雏形也保持着稳定的休眠状态,仿佛在积蓄力量。青璃尝试过以幻梦之力深入她的识海呼唤,却如同石沉大海,只触及一片深沉的、仿佛在孕育着什么的混沌。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的气息没有继续恶化,甚至……在沉睡中,那新生的道基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玄妙的方式,自行调整、巩固。
墨衍则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心口那点微弱却顽强的暗金火星,证明着生命的存在。龙魂的沉寂,让任何治疗手段都显得徒劳。青璃每日都会为他渡入一丝自身精炼过的幻梦本源之力,试图温养其魂魄,但效果微乎其微。那滴混沌精血带来的“激活”似乎已经到达极限,若无新的契机,他恐怕将永远沉睡下去。
时间在焦灼中悄然流逝,第一日过去,第二日到来。
“觅珍”禁制的扫描依旧没有突破性发现。水泽范围内,与“建木残根”相关的微弱气息点共有三处,皆位于靠近古渊泄露区或已被逆乱能量彻底侵蚀的死地,环境极端危险,且气息极其稀薄,难以确定是否有实体残留。“青龙逆鳞”的气息则完全感应不到,这需要墨衍自身龙魂激发或真正的青龙圣物才能指引。“梦幻尘晶”的线索依旧指向“旧梦回廊”,那地方青璃曾尝试靠近边缘探查,却被其中混乱颠倒的时空法则与梦境陷阱逼退,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进入无异于自杀。
关于“潮汐衰弱点”的计算,因水泽自身法则被严重干扰,数据混乱,进展缓慢。青璃结合古渊传讯的模糊时间指向(“第七个”)和手札谶语,只能大致推测下一个可能的关键时间点就在两三日之后,但具体时辰、持续多久、有何特征,一概不知。
更让她忧心的是,派往迷雾区边缘的斥候传回零星消息,证实归墟教溃兵已重新集结,并似乎在加固那座“逆蝶骨祭坛”。那三道进入迷雾区的强大气息(疑似归墟教更高层)始终没有露面,但带给人的压迫感却与日俱增。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感,笼罩着残存的水泽。
第二日深夜,青璃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回到灵眼室。她坐到木清颜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将额头轻轻抵在对方额前,试图以最温和的方式,再次感应其识海。
这一次,她没有强行呼唤,而是将自身残存的、对水泽的眷恋、对同伴的守护意念、以及对梦蝶仙尊的追忆与信念,化作最纯粹的精神波动,缓缓传递过去。
“……木小友……水泽在哭泣……墨衍在沉睡……敌人还在虎视眈眈……我们需要你……快醒来吧……带着你新生的力量……”
没有回应。
就在青璃心中叹息,准备撤回时,忽然,她感觉到木清颜眉心那枚建木印记,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阻隔的意念碎片,如同被她的精神波动无意间“共鸣”而出,悄然流入青璃的感知:
“……祖……灵……呼唤……”
“……根系……断裂……痛楚……”
“……混沌……潮汐……逆流……”
“……‘初始之约’……‘守护者’……印记……”
“……寻找……‘共鸣之点’……在……‘沉眠与躁动’的交界……”
“……时间……不多了……”
意念碎片戛然而止,建木印记重归沉寂。但青璃的心却猛地一跳!
“祖灵”?是建木之灵?!它在通过印记传递信息?!虽然破碎不堪,但其中提到了“根系断裂”(与建木崩塌记忆吻合)、“混沌潮汐逆流”(与古渊灾劫相关)、“初始之约”、“守护者印记”……还有关键的“寻找‘共鸣之点’……在‘沉眠与躁动’的交界”!
“沉眠与躁动”的交界……是指古渊(沉眠)与逆蝶之渊(躁动)的交界地带吗?也就是之前“枢纽-叁”所在的那片区域附近?所谓的“共鸣之点”,是否就是能够同时与建木印记(生命\/秩序)、混沌道基(包容\/演化)、乃至古渊\/逆蝶之力产生特殊共鸣的地点?在那里,或许能更容易找到“建木残根”的线索,或者……触发某种有利于唤醒木清颜、救治墨衍、甚至联系上建木祖灵的变化?
这个推测让青璃精神一振!虽然依旧充满风险(交界地带必然是两股力量冲突最剧烈、环境最恶劣的区域),但至少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方向!
而且,“祖灵”的呼唤中提到“时间不多了”,这与古渊预警、潮汐推算的结果不谋而合,更加印证了时间的紧迫性!
“必须去那里看看!”青璃下定决心。但问题来了:谁去?怎么去?
她自己重伤未愈,修为跌落,还要主持大局,无法轻离。木清颜昏迷,墨衍垂死。离曜、赤羽牺牲后,水泽已无其他可堪重任的天仙战力。派普通花灵或精怪去,无异于送死,且可能根本无法在那种环境下存活或找到目标。
就在她陷入两难之际,灵眼室内,异变再生!
这次,并非来自木清颜或墨衍,而是来自……灵眼泉本身!
那泓乳白色的泉眼,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泉水中蕴含的纯净生命能量与幻梦法则之力,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一点璀璨的淡紫色光芒越来越亮,并缓缓上升!
青璃警惕地后退半步,凝神戒备。
只见那点淡紫光芒终于脱离水面,悬浮在空中,光芒渐敛,显露出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形状却异常规整完美的——淡紫色水晶鳞片!
这鳞片薄如蝉翼,晶莹剔透,内部仿佛封印着一小片不断变幻的梦幻星空,散发出浓郁而熟悉的梦蝶仙尊气息!
“这是……仙尊的‘梦蝶鳞’?!”青璃震惊不已。她曾在传承中知晓,梦蝶仙尊本体乃是至高梦幻法则所化的光蝶,其脱落的鳞片蕴含着其部分本源力量与记忆碎片,是极其珍贵的传承信物与力量载体。水泽中竟还藏有这样一枚!而且似乎是在感应到水泽危亡、木清颜道基觉醒、以及她自身强烈的守护意念后,才被灵眼激发显现!
鳞片静静悬浮片刻,忽然化作一道流光,并非飞向青璃,而是……直接没入了旁边昏迷的木清颜眉心建木印记之中!
翠绿的建木印记光芒一闪,将那鳞片吸纳。紧接着,木清颜的身体微微一颤,眉心印记处,除了翠绿光华,竟隐隐流转起一丝淡紫色的梦幻光晕!两者交织,仿佛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融合。
更让青璃惊喜的是,随着梦蝶鳞的融入,木清颜原本沉寂的识海,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温和而强大的“锚定”之力,她的意识虽然仍未苏醒,但气息却变得更加平稳、深邃,仿佛那枚鳞片在帮助她稳固道基、调和建木印记与混沌道果的关系,甚至可能……在为她抵御某种深层次的侵蚀或混乱?
“仙尊……您一直在注视着这里吗?”青璃望着木清颜眉心那交织的光华,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悲伤,更有了一丝被支持的温暖。
而梦蝶鳞的出现与融入,似乎也带来了某种“启示”。青璃脑海中灵光一闪!
梦蝶仙尊的力量特质是“梦幻”、“调和”、“虚实转化”。木清颜新生的混沌造化道基包容性极强,如今又融入了梦蝶鳞的些许本源与特性……那么,她是否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模拟”或“引动”梦蝶仙尊留下的某些后手?比如……相对安全地进入“旧梦回廊”寻找“梦幻尘晶”?或者,更直接地——利用梦蝶鳞与灵眼、与大阵残存核心的联系,在短时间内,构建一个相对稳定的“梦境通道”,直达“沉眠与躁动”的交界区域?!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但并非毫无根据。梦蝶鳞本身就是仙尊力量的结晶,灵眼是水泽核心,大阵是仙尊所布。三者结合,在木清颜这个身兼混沌、建木、如今又融合了梦蝶气息的特殊存在“附近”,或许真有可能创造出奇迹!
然而,这需要木清颜至少有一丝意识配合,或者……她的身体和道基本能能够响应。
青璃的目光再次落回木清颜身上。看着她眉心交织的光华,感受着她那平稳却深不可测的气息,一个计划在心中逐渐成型。
“木小友……或许,要再借你的力量一用了。也是为了救你,救墨衍,救水泽……”
她不再犹豫,立刻开始布置。以灵眼为核心,以残存的大阵关键节点为辅助,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汇聚水泽最后一点精纯的幻梦生息之力,并将自己的部分心神与那枚融入木清颜眉心的梦蝶鳞产生感应连接。
她要尝试,在灵眼室内,构建一个微型的、以木清颜为“媒介”和“稳定器”的“梦境共鸣场”!这个共鸣场的目标,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尝试“定位”并“连接”那片“沉眠与躁动”交界地带可能存在的、与建木印记和混沌道基产生“共鸣”的特殊地点!
如果成功,或许能打开一道极其短暂、极不稳定的单向“窥探”或“感应”通道,获取关键信息。如果失败……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干扰木清颜的恢复,甚至引发不可预知的法则反噬。
但青璃别无选择。时间,只剩下最后两三日了。大阵随时会崩,敌人随时会来,古渊异动在加剧,而救治的希望与“修正之机”的线索,依旧渺茫。
“以梦为引,以灵为桥,以混沌为基,以建木为锚……开!”
青璃低喝一声,将汇聚的力量与意念,通过自身与梦蝶鳞的感应,小心翼翼地导向木清颜眉心那枚光华交织的印记。
刹那间,木清颜身体轻轻一震!眉心印记光芒大放!翠绿与淡紫的光华如同活了过来,相互缠绕、旋转,在她额前形成一个小小的、不断变幻的混沌色漩涡!
漩涡之中,隐约有景象闪过——破碎的灰色大地、逆飞的癫狂蝶影、深沉的黑暗、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翠绿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古老根须,在死寂与狂乱中,顽强地闪烁着……
景象模糊不清,且极不稳定,如同隔着厚重毛玻璃观看,随时可能湮灭。
但青璃的心却猛地揪紧了!她看到了!那丝翠绿光芒所在!那里就是“共鸣之点”吗?!看其环境,果然是在两渊交界地带,而且似乎处于某种“夹层”或“裂隙”之中!
她拼尽全力维持着共鸣场的稳定,试图让那景象更清晰一些,感知那翠绿光芒的具体气息与方位……
就在此时——
“咔嚓!”
灵眼室外,传来一声清晰的、仿佛什么东西彻底断裂的脆响!紧接着,整个骨巢剧烈摇晃!外界传来花灵长老们惊慌的呼喊:“不好!大阵东南角根基节点完全崩塌!防护范围缩小了!”
维持共鸣场本就消耗巨大的青璃,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和震动,心神一岔,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眼前的混沌色漩涡剧烈闪烁了几下,轰然溃散!
木清颜眉心印记光芒收敛,身体软软倒下,气息再次变得微弱,但似乎并未受到严重反噬。
青璃踉跄后退,扶住墙壁才站稳,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焦急。
只差一点!她几乎就要定位到那个“共鸣之点”了!
然而,外界的危机却不等人。大阵崩溃的速度在加快,时间,更加紧迫了。
她擦去嘴角鲜血,望向灵眼室外那片愈发黯淡的天空,又看了看昏迷的两人,眼中闪过决绝。
“必须……尽快行动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第五日,或许就是最后的期限。而前往交界地带寻找“共鸣之点”与救治之物的重任,恐怕……真的要落在她自己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