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在烛火下泛着幽绿。钟夏夏没去接。
她盯着瓶身那道细纹,像是看透里面装的不是解药,而是淬了毒的刀子。
“真心?”她重复这两个字,忽然笑出声。
笑声在暗室里撞,撞得烛火乱晃。“楚晏,”她叫出这个名字,每个音节都磨着牙,“你也配提真心?”
男人站在阴影里。南疆进贡的沉香从他袖口渗出,丝丝缕缕缠过来。
这味道钟夏夏记得。三年前那个雨夜,她闯进他马车时,车厢里就是这股香。
那时他还是南疆质子,她是奉命接近他的细作。
“郡主当年哄我时,可不是这副嘴脸。”楚晏往前一步。
烛光终于舔到他下颌,那道疤还在。钟夏夏亲手划的。在他发现她身份那夜。
“你要什么,”她声音平下去,平得像结了冰的河面,“直说。”
“我要你认。”
“认什么?”
“认那夜你抖着手给我上药时,”楚晏又近一步,气息几乎扑到她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你是真怕我死。”
钟夏夏指甲掐进掌心。旧伤疤在疼。不是手上的,是心口那道。
“我没抖。”
“你抖了。”楚晏伸手,指尖悬在她肩头三寸,“我血浸透你袖口时,你睫毛颤得厉害——像现在这样。”
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了。
“楚公子,”她换回当年叫他那套称呼,甜得发腻,“咱们这种人,谈真心多可笑。”
“可笑?”楚晏终于笑出声。
他笑起来还是那副样子,眼尾微微垂着,像受了委屈的狐狸。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他指向她身上血衣。
洛景修的血已经凝成暗褐色,在玄色衣料上晕开大片。
“穿着别的男人的血,”他每个字都慢,慢得像凌迟,“跪在我面前——就不可笑了?”
钟夏夏膝盖硌在青石地上。寒气从骨头缝往里钻。她没起身。
“解药给我,”她抬起手,掌心朝上,“条件你开。”
“我开了。”
“换一个。”
“我就要这个。”暗室里静下来。烛芯“噼啪”炸开一朵灯花。
楚晏忽然蹲下身。他蹲得和她一般高,视线平齐。
这个角度钟夏夏太熟悉。当年她扮成洗脚婢混进质子府,每次跪着给他穿鞋时,抬头看见的就是这张脸。
那时他还不会藏情绪。看她时眼睛亮得吓人。
“钟夏夏,”他忽然不叫郡主了,“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她没接话。“你总以为别人都瞎。”楚晏伸手,不是去碰药瓶,而是碰她耳垂。
她猛地偏头。可他动作更快。
指尖擦过她耳后,拈下一片干涸的血痂。
“这是洛景修的血吧?”他对着烛光看,“你把他护得那么紧,箭来时——是你先扑过去,他再转身把你裹进怀里的,对不对?”
钟夏夏呼吸滞了一瞬。“你监视我?”
“我需要监视?”楚晏把那片血痂碾碎在指尖,“你钟夏夏是什么人?刀架脖子上都不肯弯腰的主儿。能让你跪下来求的,只会是——你扑上去想替他挡,却被他反手护住的人。”
他顿了顿。“就像当年那场刺杀,你扑向我那样。”钟夏夏咬住后槽牙。
血腥味在嘴里漫开。“少提当年。”“我偏要提。”楚晏突然攥住她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年刺客的刀砍向我后背时,你也是这样扑过来的。”
他眼睛红起来,不知道是烛火映的,还是别的,“我转身把你护在身下,肩上挨了那一刀——疤还在呢,你要不要看看?”
他扯开自己衣领。烛光下,那道疤狰狞地趴在他锁骨下方。
比钟夏夏心口那道还要深。“你当时哭什么?”
楚晏盯着她,“我血流到你手上时,你哭得喘不过气——那也是演的?”
钟夏夏想抽回手。可他攥得更紧。“说啊!”他声音陡然拔高,“是不是演的?!”
“是!”她吼回去。眼睛也红了。
“从头到尾都是演的!接近你是演!关心你是演!连那夜你说要带我回南疆——我答应你时,心里想的也是怎么把你们南疆布防图传回京城!”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捅出去,也捅自己。楚晏手松了一瞬。
就这一瞬,钟夏夏挣开了。她没起身,反而跪着往前一扑,双手抓住他衣襟。
“你要真心?”她扯开自己领口,“看看!看清楚!”
烛火跳了一下。光泼在她心口。那里横着一道疤。不长,但深。
深得能看见缝合过的痕迹,像条蜈蚣趴在那里。
“这道疤怎么来的,你知不知道?”她声音抖起来,“是你父王发现我身份那夜,他派人来灭口。我为了取信于你,自己捅的!”楚晏瞳孔缩紧。
“那一刀再偏半分,我就死了。”
钟夏夏笑起来,笑得眼泪往下砸,“可我没死成。因为我还要爬起来,还要继续演,还要从你嘴里套出南疆王庭的密道图——楚晏,你问我有没有真心?我的心早就掏空了!就死在那年雨夜了!”
她抓着他手,狠狠按在自己心口伤疤上。
“摸到了吗?”她指尖冰凉,带着死人才有的温度,“这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你要?拿去啊!”
楚晏手在抖。不是她在抖,是他。“你……”
“我什么我?”钟夏夏松开他,瘫坐回地上,“你以为就你可怜?就你被我骗?楚晏,咱们都是一条河里泡烂的尸首,谁比谁干净?”
她抹了把脸。血和泪混在一起,抹出狼狈的痕迹。
“解药给我,”她又说一遍,这次声音哑透了,“洛景修等不起。”
楚晏没动。他盯着她心口那道疤。看了很久。久到烛火又炸开一朵灯花。
“那年雨夜,”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捅自己那一刀前,跟我说了一句话。”钟夏夏身体僵住。
“你说,‘楚晏,要是有一天我不得不骗你,那一定是我要死了’。”
他抬起眼。眼眶红透了。“你现在,”他每个字都像在淌血,“是要死了吗?”
钟夏夏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你为了洛景修,跪在我面前,撕开伤疤给我看——”楚晏站起来,居高临下看她,“是因为你快死了,还是他快死了?”
“他……”
“我问的是你!”他突然暴喝。药瓶被他狠狠砸在墙上。
瓷片四溅。有一片擦过钟夏夏脸颊,划出血痕。
“你脸色白得像鬼!手抖得站不稳!肩上那道箭伤根本没处理——血还在往外渗!”
楚晏蹲下来,一把扯开她肩头衣料。箭伤暴露在烛光下。皮肉外翻,边缘已经泛黑。
“你中毒了。”他声音冷下去,“箭擦过你肩膀,毒渗进去了——你自己不知道?”
钟夏夏别开脸。“知道。”
“知道你不说?!”
“说了有用吗?”她转回头,眼睛亮得瘆人,“解药只有一份,对不对?你费这么大劲搞来的南疆秘药,只够救一个人。”
楚晏呼吸停了。“所以你是来求药的,”他一字一顿,“也是来送死的。”
“不然呢?”钟夏夏笑起来。
笑得肩膀都在颤,伤口裂开,血又涌出来。
“我拖着这副身子,跑来你面前演这么一出——”她指着自己心口,“真当我是来跟你叙旧的?楚晏,我没那么闲。洛景修中的毒比我深,他撑不到我找到第二份解药。所以我只能来求你,只能跪下来,只能把陈年烂账翻出来——换你心软那么一瞬。”
她伸手,抓住他袖子。力道很轻。轻得像一片叶子落在水面上。
“给我解药,”她声音也轻下去,“看在我当年——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不想你死的份上。”
楚晏闭上眼睛。烛火在他脸上跳动。影子爬满整面墙。
“哪一瞬间?”他问。
“你中刀那夜,血流得怎么都止不住。”钟夏夏看着墙上影子,像在看当年的自己,“我按着你伤口,手都被血浸透了。你说你好冷,问我能不能抱抱你——我抱了。”
她顿了顿。
“那时候我想,如果你死了,我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一个人,明明知道我骗他,还肯转过身替我挡刀。”
楚晏睁开眼。眼泪掉下来。砸在钟夏夏手背上。烫的。
“就那一瞬间,”他哑着声,“够换一份解药吗?”
“不够。”钟夏夏摇头。
“所以我把命也押上。”她指着自己肩膀,“这毒三个时辰内不解,我必死无疑。你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给我解药,我去救洛景修,然后死在你面前。要么你看着我死,再把解药毁了——让洛景修给我陪葬。”
她抬起头。脸上血痕混着泪痕,脏得一塌糊涂。
可眼睛亮得惊人。“选啊,楚晏。”她叫他名字,像当年那样,“像当年你选要不要信我那样——再选一次。”
楚晏没说话。他转身走到墙边,蹲下身,从碎瓷片里捡起那个药瓶。
瓶身裂了,但没碎。里面那颗药丸滚出来,落在他掌心。
墨绿色的,泛着诡异的光。“这药叫‘同心蛊’。”
他背对着她,声音飘过来,“不是解药,是蛊引。服下后,中毒之人的命会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同生,同死。”
钟夏夏瞳孔骤缩。“你要我给洛景修下蛊?”
“是你要救他。”楚晏转回身,药丸在他掌心滚动,“箭上毒叫‘阎罗笑’,南疆王室秘制,根本没有解药。唯一的活路,就是找个人和他中同一种毒,再用这蛊引把两条命串在一起——毒素分摊,两人各承一半,或许都能活。”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你肩上中的,就是阎罗笑。”
他看着她眼睛,“所以钟夏夏,你从一开始就没得选。你来找我,不是求我给解药,是求我——给你下蛊的引子。”
钟夏夏喉咙发紧。“为什么……”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想听你认。”楚晏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想听你亲口说,当年那些事里,至少有那么一瞬是真的。”他捏着那枚药丸,“现在听到了,够了。”他把药丸递给她。
“吞下去,蛊就成了。你和洛景修性命相连,他活你活,他死你死。但毒素分摊后,你肩上这伤不会立刻要你的命——你们都有三天时间,去找真正的解药。”
钟夏夏接过药丸。墨绿色的,触手冰凉。“真正的解药在哪?”
“不知道。”楚晏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月色惨白。
“我只知道,阎罗笑是南疆王庭用来控制死士的毒。每个服毒的死士,解药都握在他们主人手里。”他回过头,“洛景修中的这一份——下毒的人,才是唯一有解药的那个。”
钟夏夏握紧药丸。指甲嵌进掌心。“所以这是局。”
“一直都是局。”楚晏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乱晃,“有人要洛景修死,也要你死。箭射向你们俩时,无论谁挡谁,结局都一样——要么他独死,要么你们一起死。”
他顿了顿。“或者,像现在这样,绑在一起,半死不活。”
钟夏夏看着掌心的药丸。忽然笑出声。
“挺好。”她说,“反正我这条命,三年前就该死了。”
她仰头,吞下药丸。甚至没用水送。药丸卡在喉咙里,苦味炸开,顺着食道往下烧。
烧到心口时,那道疤剧烈地疼起来。像有东西在里面钻。
“蛊虫醒了。”楚晏看着她苍白的脸,“它会顺着血脉爬到你心口,在那里扎根。等洛景修那边蛊虫也醒了,你们两个的心跳就会慢慢同步——快一起快,慢一起慢,停一起停。”
钟夏夏捂住心口。疼得弯下腰。“要多久……”她咬着牙问,“多久能成蛊?”
“一炷香。”楚晏走到香案前,点燃一炷香。青烟袅袅升起。
“这一炷香里,蛊虫会啃噬你的心头血。”
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很疼,比当年你捅自己那一刀还疼。扛过去,蛊就成了。扛不过去——”
“怎样?”
“你会被蛊虫吃空心脉,变成一具空壳。”
楚晏转回身,“而洛景修那边,蛊虫找不到另一半宿体,会在他体内暴走——他死得会比中箭还快。”
钟夏夏跪直身体。心口的疼已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在钻,在啃。“楚晏……”她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恨我吗?”
楚晏没回答。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伸手撩开她汗湿的额发。
“恨过。”他说,“恨你骗我,恨你利用我,恨你当年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那现在呢?”
“现在不恨了。”他指尖擦过她脸颊。动作很轻。
“因为你终于肯说实话了。”他笑,“你说你心是空的——可空的不会疼成这个样子。钟夏夏,你这里,”他指尖点在她心口,“装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你扛不动,还要硬扛。”
钟夏夏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如果我死了……”她眼睛红得要滴血,“帮我……把洛景修救活。”
“凭什么?”
“凭我欠你。”
“你不欠我。”楚晏一根一根掰开她手指,“当年那场交易,你给了我南疆王庭的密道图,我帮你坐稳郡主之位——我们两清了。”
“那现在……”
“现在是新的交易。”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另一只药瓶,丢在她面前,“这药能缓解蛊虫噬心之痛,但只能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如果你还没回到洛景修身边,让两只蛊虫接上头——你们俩还是会死。”
钟夏夏抓起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两颗红色药丸。她吞了一颗。
药效很快。心口的疼褪下去一些。至少她能站起来了。
“楚晏……”她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来,“谢谢。”
“别谢我。”楚晏背过身,“我只是不想看你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你了。”钟夏夏笑了。
她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时,忽然回头。
“当年我说要跟你回南疆,”她声音很轻,“如果那时候我真的跟你走了——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楚晏没回头。烛火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你会死在南疆。”他说,“我会死在中原。我们会在不同的地方,因为同一桩阴谋——尸骨无存。”
钟夏夏点点头。“挺好。”她拉开门。夜风灌进来,吹散一室血腥。
“钟夏夏。”楚晏忽然叫住她。她停在门口。
“如果这次你们都能活下来,”他声音飘过来,“对他好一点。”
“什么?”
“对你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楚晏转回身,烛火下,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好一点。别再像对我那样——骗到最后,连句真话都要拿命去换。”
钟夏夏喉咙堵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点点头,踏出门槛。门在身后关上。
隔绝了烛火,隔绝了沉香,隔绝了那个曾经她骗过、负过、也或许……真的动摇过的人。
心口的疼又涌上来。蛊虫在啃噬。可她脚步没停。
肩上伤口裂开,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淌过指尖,滴在青石路上。一步一血印。
像那年雨夜,她浑身是血地逃出质子府时那样。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在逃。夜色深处,洛景修在等她。
等她把他的命,和她的命,绑在一起。等一场同生共死的局,刚刚拉开序幕。
巷口有马车候着。车夫是她的人。看见她这副模样,车夫脸都白了。
“郡主,您……”
“回府。”钟夏夏钻进车厢,声音哑得厉害,“快。”马车碾过青石板。
颠簸中,她掏出楚晏给的药瓶,倒出第二颗红色药丸。
犹豫一瞬,又塞了回去。不能吃。这药能缓解疼痛,也会让蛊虫沉睡。
蛊虫睡了,就感应不到洛景修体内那只了。她必须清醒地疼着。
清醒地感受着两只蛊虫隔着半个京城,互相呼唤,互相撕咬。
像她和洛景修这些年。互相算计,又互相扶持。
互相提防,又互相托付后背。车厢里没有灯。
只有月光从帘缝漏进来,照在她手上。手上全是血。
洛景修的血,她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就像很快,他们的命也会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欠谁,谁救谁。
“洛景修……”
她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冰凉的车厢壁上。“你得活着。”
“你欠我的还没还完。”
“我也欠你的……还没还。”马车穿过深夜的京城。
街道空荡,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三更天了。
洛景修中毒,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她只有不到一个时辰,赶回他身边。
赶到那个总是冷着脸,却会在她遇险时毫不犹豫转身的男人身边。
赶到那个她曾经以为只是棋子,却不知何时变成心头肉的男人身边。
心口的疼突然加剧。蛊虫在疯狂啃噬。她闷哼一声,咬住自己手腕。
血渗出来。可这疼比起心口的疼,简直微不足道。
“快了……”她对自己说,“就快了……”
马车终于停在王府后门。钟夏夏跌跌撞撞冲下车。守卫想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让开!”她冲进府门。冲过回廊。冲进那间满是药味的房间。
洛景修还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大夫跪在床边,正在摇头。“郡主,王爷他……”
“滚出去!”钟夏夏冲到床边,扑倒在他身上。心口抵着他心口。
两只蛊虫在同一瞬间,发出尖锐的嘶鸣。疼痛炸开。
像有两只手同时攥紧两颗心,狠狠拧在一起。洛景修身体猛地一颤。
眼睛没睁开,可眉头皱起来了。他感觉到了。
感觉到有另一个人的命,正蛮横地闯进他身体里。和他绑在一起。同生。
共死。钟夏夏抬起头,看向大夫。
“出去。”她每个字都像在滴血,“把门关上。没我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大夫连滚爬爬出去了。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他们俩。
烛火跳动。影子在墙上交叠。钟夏夏伸手,抚上洛景修冰凉的脸。
“洛景修,”她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来救你了。”
“用我自己——”
“来救你。”她低下头,吻住他苍白的唇。不是温柔的那种吻。
是蛮横的,带着血腥气的,像要把自己最后一点生机都渡过去的吻。
蛊虫在她心口疯狂挣扎。也在他心口疯狂挣扎。
两只虫隔着两层皮肉,两颗心,终于嗅到了彼此的气息。
它们开始同步。心跳开始同步。呼吸开始同步。疼痛——
也开始同步。洛景修睫毛颤了一下。很轻微。
但钟夏夏看见了。她松开他的唇,额头抵着他额头。
“感觉到了吗?”她哑着声说,“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的。”
“你敢死……”
“我就敢陪你一起死。”她笑起来。眼泪砸在他脸上。
“所以洛景修,你最好活下来。”
“不然黄泉路上,我一定追上你,骂你一路——”
“骂你怎么那么笨。”
“笨到替我挡箭。”
“笨到让我……”她哽咽住。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只能紧紧抱住他。抱住这个她骗过、利用过、也或许……早就爱而不自知的男人。
窗外的梆子声又响了。四更天。夜色最深的时候。
也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候。烛火燃到了底。“噗”一声,灭了。
房间里陷入黑暗。只有月光从窗缝漏进来。
照在两张苍白的脸上。照在两颗终于绑在一起的心上。而在遥远的暗室里。
楚晏还站在窗前。手里攥着那只空了的药瓶。掌心被瓷片割破,血顺着手腕往下淌。
可他没感觉。他只是看着窗外月色。看着钟夏夏马车消失的方向。
“这次……”他对着空气说,“别再骗他了。”
“也……”
“别再骗你自己了。”风吹进来。吹散最后一缕沉香。
也吹散那些陈年的、发霉的、早该腐烂的旧事。
新的局已经开始了。用两条命做赌注的局。而他——只是个递了刀子的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