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远在数里之外的官驿之中,裴闻铮一身朱红色官袍,正端坐在圈椅中,闲适地喝着茶。
身前的书案上,一册奏折摊开,上头只字未落,再往前一些的砚台上斜靠着一块墨锭,空气中隐有松香。
谢珩自外头急急而来,快步行至裴闻铮身侧,气尚未曾喘匀,瞧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顿时气笑了。
裴闻铮见状,自一旁端起一盏茶,放在他身前:“可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谢珩一副“算你有良心”的神情,他接过茶盏,站在原地豪饮了一口,这才开口:“今日我独自去了城郊,寻了几户人家盘问。”
“如何?”
“大人,你所料果然不错,”谢珩寻了张圈椅,矮身坐下:“这些百姓俱对那褚济源交口称赞,称他是救世的菩萨,他们说,自水患以来,褚济源心系百姓,勉力恢复农耕、修缮城池,赈灾的粮食也是从未间断。”
“倒真是小瞧他了。”裴闻铮将茶盏搁在桌案上,眉心缓缓拧起:“为官一方,政绩卓着之人,得百姓称赞本是理所应当,但利民之策的施行,不患寡而患不均。褚济源初来乍到,又适逢天灾,他竟能做到人人满意,若非能力出众,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谢珩攥着杯盏:“可他是如何让这样多的百姓为他撒谎欺瞒的?”
“尚且不知。”裴闻铮看了眼天色,随即站起身,他本就生得一副好样貌,朱红色的官袍更是衬得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凌厉:“时候不早了,随我赴宴。”
谢珩叹了口气,摇头晃脑:“赴的什么宴,鸿门宴啊。”
裴闻铮闻言,眼中浮起几分笑意:“到了褚府,可知道该怎么做?”
“自然。”谢珩紧跟着裴闻铮往外行去:“这样好的机会,属下定会抓住,就是不知他府上是否藏着有价值的线索?”
裴闻铮没有回答,他走到官驿外登上马车,带着数名护卫朝城中而去。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
裴闻铮一行人抵达褚府时,时辰已不算早。闻得动静,褚济源自府中快步而来,他身后跟着的,俱是公门之人,裴闻铮虽不是个个都认得,但也算眼熟。
倒是不见刘重谦的身影。
“裴大人驾临寒舍,下官顿觉蓬荜生辉。”褚济源躬身一礼:“宴席已备好,您快请进。”
“褚大人客气。”裴闻铮略略颔首。
众人一道行至花厅,花厅两侧各自摆着几张矮案,案上已摆着些新鲜瓜果。
裴闻铮视线淡扫过去,嘴角难得抿了一丝笑意。
褚济源只道他心中满意,殷勤道:“裴大人,您请上座。”
安排好裴闻铮,褚济源又看向谢珩:“这位大人,下官也为您安排了席位,这边请。”
谢珩摆摆手:“褚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是裴大人的近卫,自不会离开他半步。”
“裴大人,您看……”褚济源觑着裴闻铮的神情,见他并不接话,便知道他的意思,忙笑着朝谢珩道:“那便委屈大人了。”
待众人落座,褚济源招来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举起酒杯:“裴大人,请。”
“本官不擅饮酒。”裴闻铮握住茶盏,丝毫不给旁人再劝的机会:“今日便以茶代酒,谢过诸位。”
……
后院厨房中,许鸣玉身着粗布衣裳,低着头跟在一众婢女身后。
灶台上烟熏火燎加之差事繁忙,也未有人注意到她。
她眼疾手快地攥了只漆盘在手。
“快上菜,磨磨蹭蹭的,宴席上诸位大人该等急了。”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连声催促着:“先上这道素鹅,褚大人特意吩咐要让京中来的钦差大人,尝尝咱们兰县独有的菜肴。”
许鸣玉闻言,麻利地将瓷盘放在漆盘上,随即快步朝厨房外走去。
那位管事就在她身前不远处,许鸣玉刻意又低了低头,擦身而过之际,她提在喉间的那口气正欲吐出,却听到他开了口。
“慢着!”
许鸣玉心中一凛,此刻只敢当作未曾听见,又加快了脚步。
“嗳,说你呢。”
听得那管事的声音越来越近,许鸣玉无法,只得顿住步伐,脑海中拼命思索着对策。
“你这丫头,衣裳破了个这么大的口子也不自知。”那管事到声音在她身后几步响起,许鸣玉心猛的落了地,她略略侧过身。
见管事正拎着她身后那位婢女的衣袖,眉眼间满是嫌弃:“褚大人并未苛待咱们这些坐下人的,你穿着这破衣烂衫去呈菜,若是叫钦差大人瞧见,岂不是丢大人的脸面?”
许鸣玉见状,只长长舒了口气,她再不敢耽搁,端着漆盘快步离开了厨房。
夜风迎面吹来,许鸣玉觉得后背沁出些凉意。
一路顺着廊庑往灯火通明处走,许鸣玉听见了鼎沸的人声。
而此刻去往后院的垂花门已近在眼前,但她身后还跟着数名婢女,一时脱身不得。
来不及了!
许鸣玉脚下一歪,突然“哎哟”一声,抱着小腹蹲下身来,神情中隐含痛苦之色。
一名婢女见状,忙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这位姐姐,”许鸣玉低着头,神情赧然:“我今日贪凉多饮了些冷茶,现在肚子有些疼。”
道中烛火昏暗,那婢女也未曾瞧清楚许鸣玉的模样。
“那可如何是好?”
眼见身后的婢女陆续离开,许鸣玉抓着她的手,将漆盘塞给她:“姐姐,烦请你替我将这菜呈去宴上,我得去方便一下。”
说完,许鸣玉不顾身后那婢女如何跳脚,一头栽进垂花门中去。
往后院走了几步,那些喧闹之声渐不可闻,许鸣玉四下环顾,见少有人影,便又加快了脚步。
……
宴席上,酒过三巡,褚济源仍旧十分清醒,见裴闻铮端坐在圈椅中,一杯接一杯的饮茶,不由笑道:“裴大人,这茶您觉得如何?”
“尚可。”裴闻铮握着碧色茶杯,淡声应答。
“茶壶中的茶已放了多时,此刻该凉了,下官这便遣人来替您换一壶。”褚济源说完,双手一拍,立时便有一名女子自门外而来。
她长发披散着,身上的纱衣包裹着匀婷的骨肉,一张巴掌大的面庞上,一双眼脉脉含情,视线投来之际,已满是风情。
褚济源瞧见来人,忙道:“牡丹,还不快给裴大人换壶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