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叔急匆匆地走进府中,刘重谦手捧着一只紫砂茶壶,正站在岸上看着池塘里的锦鲤。
身上衣袍簇新,袖口纹绣精致,头上的冠似乎也是新制的,整个人看起来富贵又威严。
崔叔上前,与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刘重谦眉心一皱:“当真?”
崔叔躬身应答:“丁海亲眼所见,错不了。”
“我这侄女儿,当真不是个听话的主儿。”刘重谦喟叹一声:“怎么如今要离开兰县,却不与我这个做叔父的,先通个气儿呢?”
将紫砂茶壶递给崔叔,刘重谦掸去外袍上不慎沾上的叶片:“备马,随我去城门处送送她。”
“奴才这便去准备。”
兰县城门处,吴家兄弟二人驾着车,许鸣玉与春樱坐在车厢中。
许鸣玉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她:“这些银子,你收好。”
“我怎能要小娘子的银子?”春樱推辞:“我身上带了钱的,您放心吧。”
“让你拿着,你便拿着。”许鸣玉将钱袋塞入她怀中:“以备不时之需。”
“您当真不与我们一道走吗?”春樱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兰县危机四伏,咱们一道回淮县去吧。”
许鸣玉拍了拍她的手:“我会尽快赶上来的。”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春樱心中一惊,她拂起车帘朝外张望,见到为首那人的面容,惊道:“小娘子,是……是刘大人!”
许鸣玉闻言神情平静。
刘重谦驭着马,几息便来到许家的马车旁。
马鞭柄轻轻敲了敲车厢,刘重谦含笑道:“鸣玉,可是叔父何处招待不周,竟叫你不辞而别?”
声音分明没有变化,但许鸣玉仍是觉得如同附骨之疽一般,令人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拂开车帘:“重谦叔误会了,鸣玉并非不辞而别。”
“哦?”
“我如今囊中羞涩,已是付不起工钱了,”她低下头,佯装狼狈:“春樱与吴家二位兄长护送到了兰县,分文不取已是恩惠,我不能不知分寸不是?”
吴谋闻言,反应极快:“刘大人,奴才哥儿俩本也是不愿弃小娘子于不顾的,但拗不过家母非要奴才与兄长回去相看娘子。”
“是啊。”吴勇应声附和:“今年淮县田地收成也不好,奴才哥儿俩倘若没有工钱回家,那全家便要饿死了。许大人的恩情,咱们会报答的。”
刘重谦双眼不自觉地眯起,她他盯着许鸣玉:“你不走?”
“自然。”许鸣玉双手紧紧攀住窗辕,眼中适时露出迷茫神色:“尚未寻得父亲失踪一案的线索,我怎能离开?有关案卷,我有不懂的地方,还打算送春樱他们离开后,向叔父请教。”
刘重谦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在说谎,身下的马儿来回踱步,他勒紧缰绳。
不远处,有一身穿粗布衣裳,戴着斗笠之人瞧见这一幕,往下压了压帽檐,随即钻进了小巷。
“原来如此,”刘重谦眉眼中的郁色为之一松,他展颜:“此前公务繁忙,未来得及顾上你,是我的错。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过府来,我定会如实相告。”
“多谢叔父。”
眼见时辰不早,许鸣玉松开车帘,春樱紧紧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恳求之色。
许鸣玉冲她摇了摇头,无声开口:“等我。”
春樱立即点头如捣蒜。
许鸣玉在吴家兄弟二人担忧的目光中走下了马车,身上素净的裙摆被风扬起,头上银簪伶仃。
她屈身向刘重谦行礼:“叔父。”
抬起头后,眼中厌恶已然消失,一派天真取而代之:“您怎会在此?”
“我为公务而来,”刘重谦笑看着她:“见这架马车眼熟,近了又瞧见吴家兄弟二人,便以为你要离开兰县,故而特来相问。”
吴康看着刘重谦身后数十名的随从,负在身后的手已然握紧。
想来方才许鸣玉若真随他们一道离开,如今怕是谁都走不了!
许鸣玉乖巧地点点头,随即转身看向吴康与吴谋:“鸣玉在此谢过二位兄长,等我寻得父亲回了淮县,定然设宴,请你二人吃酒。”
“一言为定。”吴康眼中热意难掩,他低下头向许鸣玉抱拳一礼:“小娘子,保重。”
“替我照顾好春樱。”
隔着一道薄薄的车帘,春樱早已泣不成声,她手执帕子堵着嘴,唯恐自己哭出声来。
许鸣玉退开一步,容马车经过,待他们安然通过盘查出了兰县城门,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鸣玉,”刘重谦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如今你身边没有人照料,也不方便,我改日为你选几个仆从供你差遣如何?”
许鸣玉不敢要。
“重谦叔,您已照拂我良多,仆从是当真不能要了。”她面上含着数分羞愧,倒是情真意切地很:“我已经叨扰许久,也该搬出去住了。”
“不成!”刘重谦严辞拒绝,见许鸣玉神情惊惶,他放软了语气:“别院,你且先住着,倘若你不要仆从,那便不要。如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再来与我说。”
许鸣玉闻言,面上泛起些赧然:“多谢叔父,我这便回去了。”
城门离别院不远,许鸣玉回头瞧见许家的马车再也消失在官道尽头,眼中泛起笑意来。
她只身向别院走去。
谢珩迅速将手中斗笠扔去道旁,拎着两兜瓜果便走进官驿中。
驿官远远瞧见,与他躬身一礼,谢珩咧着笑挥了挥手,扬声道:“驿官大人,我方才在一老媪手中买了些果子,甜得很,你可要尝尝?”
驿官婉拒。
谢珩一脸可惜:“罢了,还是拿给裴大人去尝一尝。”
他拎着两兜水果,信步走进裴闻铮房中:“大人,您看属下买到什么了?”
裴闻铮掀起眼皮,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便是一阵眼疼:“这果子能入口?”
“自然。”谢珩将兜子放在地上,见外头没有了动静,这才将所见所闻告知于他。
裴闻铮眉心越皱越紧,听得最后他肃声道:“她留下了?”
“不错。”
裴闻铮摇了摇头,又将手中书卷竖起来:“当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