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中,牡丹正在为许鸣玉上药。
她执着瓷瓶,指尖轻点瓶颈,药粉洒下的一刹那,许鸣玉不由绷紧了身子。
“可是疼?”牡丹察觉,偏头看向许鸣玉。
药粉渍过鞭伤,刺痛许久才歇,许鸣玉缓缓吐出一口气,否认:“不疼。”
怎会不疼呢?牡丹心知肚明,她轻声道:“我再轻一些。”
“有劳。”许鸣玉闭上眼,双手不自觉揪紧了身下的被褥。
牡丹看见她额上渗出的冷汗,不由紧抿了唇。
房中窗户开着,今日的日头算不得好,现下倒是微风徐徐,房中帷幔亦被拂动。
药粉洒下,饶是牡丹放轻了动作,许鸣玉仍是起了满身战栗。
外头,谢珩与旁人的说话声清晰传来。
许鸣玉听闻,顿时精神一振,她挣扎着便要起身。
牡丹忙将人按住:“方才大夫的话可是未曾听清?你身上的伤已是耽搁了几日了,可不能再拖。”
许鸣玉看向窗外。
牡丹又道:“裴大人既然准了您旁听,便不会食言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许鸣玉点了点头,又趴回了榻上。
就在此时,褚济源与刘重谦二人并肩站在裴闻铮书房前等候着。
褚济源四下瞧了眼,见无人前来,低声质问:“你不是同本官提及,许怀山的女儿回淮县去了?怎么她非但未曾回乡,反而还被你私自扣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重谦未曾料到会有今日,本就一个头两个大,此刻乍听褚济源质问之言,心中烦燥尤甚。
但如今尚且不能认罪,他只得耐着性子辩解道:“大人,您有所不知,下官本也以为她回乡了,可那日堤坝上出现了尸骨,她听说后便又返回兰县来寻下官,求下官替她查明真相。”
褚济源冷哼一声:“这就是你将人扣下的原因?”
“大人稍安勿躁,下官还未说完,”刘重谦继续道:“下官同她说,您明察秋毫,自然不会放任此案不管的,劝她耐心些。谁知她听了下官的话突然就发了狂,拔下头上的银簪便对下官动手,还扬言……”
“扬言什么?支支吾吾作甚,有话便直说!”
“是,”刘重谦佯作难以启齿的模样,他低声开口:“她扬言解决了下官,便去府衙寻您,要与您同归于尽……”
褚济源闻言,不由有些心惊:“她当真这样说?”
“下官不敢有所欺瞒。”刘重谦情真意切:“这样危险之人,下官怎能不多加防备?这才遣人将她关在了府中。但许县令与下官是多年挚友,他一生光风霁月,鸣玉又是他爱重的女儿,下官这才未在外宣扬此事。”
褚济源被他这一番剖白说服,他了然道:“原来如此,重谦兄你不必担心,稍后裴大人来了,便将这些事情尽数相告便好。”
“下官明白,”刘重谦略略躬身:“还有一事,下官须得向您禀报。”
“何事?”
“便是……”刘重谦刚吐出来两个字,便见裴闻铮身着朱红官袍,快步朝自己所在之处而来。
他面上神情淡然,对视之下只觉威压甚重,刘重谦慌忙噤声,待裴闻铮走近,他与褚济源一道躬身行礼:“下官见过裴大人。”
裴闻铮脚步不停,稍提起官袍下摆,便迈过了门槛:“免礼。”
刘重谦与褚济源二人对视一眼,这才跟着他一道走进了书房。
裴闻铮在书案后落座,谢珩上前附于他耳畔低语了一句。
“药给她了?”裴闻铮抬眼,看向谢珩。
“给了。”
“好。”
他调转视线看向褚济源与刘重谦二人,启唇吐出一个字:“坐。”
刘重谦心下稍安,他跟着褚济源正欲在圈椅中落座,却不曾想裴闻铮又开了口。
裴闻铮的视线落在刘重谦身上,语气似有些不解,但更多的却是质问:“本官倒是不知兰县竟然如此没有规矩。”
褚济源莫名其妙,他忙又站直身子,诚惶诚恐道:“裴大人,您此言何意啊?”
裴闻铮视线未移,他牢牢盯着刘重谦:“在我大理寺,可没有嫌犯还能与本官对面而坐的先例!”
刘重谦的冷汗霎时便沁了满身。
褚济源仍在为他美言:“裴大人,那些只是许小娘子一面之辞,在查实之前,是做不得数的。现下便定下刘主簿的罪,可会太过随便?”
话音落下,便有护卫将五花大绑的丁海推了进来,将他按在堂中。
裴闻铮伸出手指,轻飘飘一抬:“此人是你的随从,本官并未记错吧?”
刘重谦见到丁海,心中暗骂他不争气,但此刻还不是算账的时候,他瞪了丁海几眼,这才上前道:“裴大人,丁海确实是下官的随从,可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谢珩震惊于他脸皮之厚,愤而开口:“我亲眼瞧见他对许小娘子痛下杀手,若非小娘子警醒,此刻早已是一抹芳魂了!”
许鸣玉上好了药,用布巾勉强擦干净长发沾染上的污泥,便强撑着身子走到了书房门口,她并未急着进门,她倒要看看刘重谦要如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她倒要看看,他有多么厚颜无耻!
裴闻铮不经意地一瞥,便瞧见门外被风拂动的裙摆,再往上一些,便是许鸣玉那张未施粉黛的桃花面。
此刻桃花面似蒙了尘一般,不见芳菲。
他看了一眼便侧过了视线。
刘重谦痛心疾首地将方才与褚济源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许鸣玉闻言,无声冷笑,她苍白的指尖紧扣入门扉。
刘重谦陈情完毕抬起眼,正欲一瞧裴闻铮的神色,却见他好似在出神一般。
裴闻铮明明并未看向许鸣玉所在之处,却仍是觉得那片裙摆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猛的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已全无异常。
裴闻铮执起桌案上不知何时不慎遗落的一颗棋子,正要放入棋篓,却又突然反悔,他将那颗白子捏在手中把玩:“你是说,许鸣玉对你起了杀意,你为自保这才将她扣在府中……”
说完,尤觉得不准确,他轻笑一声补充道:“严刑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