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跟着刘府的马车来到城西一处偏僻的院子,那院子门头极窄,门口栽了许多青竹,更显幽深。
她藏身在暗处,待刘重谦携丁海走进去后,才拎着走下驴车。
看向身后那张年轻的面庞,许鸣玉福身一礼:“多谢。”
李大壮面上泛起些赧然,他挠了挠头:“小娘子言重了,但你今夜为何要尾随刘重谦来此处?”
许鸣玉挽起笑意,但出口之言却是谎话无疑:“我与刘重谦之间,因家父的案子尚有些误会未曾理清,几番求见他不得,便来此碰碰运气。”
“你便不怕他?”李大壮显然有些疑虑:“他此前将你囚在家中严刑拷打,你便不怕他故技重施?”
“那也是一场误会。”许鸣玉言辞笃定:“许是我误解了他的意思,且此前裴大人审问了他几日,后来便将他放了,可见他并非凶手。”
李大壮不懂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细思之下事实确实如此。
虽然心中还有些疑惑,但到底是私事,他也不能干涉太多,便道:“那我在外头等你。”
“不必,”许鸣玉摇摇头:“你且回去吧,已耽误了你许久了。今日是刘重谦的生辰,这场宴席要许久才散。”
想起什么,许鸣玉开口:“李大哥,你车里的那坛酒可能卖与我?”
“你要的话,径自拿去就好。”李大壮瞧见她空着手,便知她并未备下生辰礼:“不过我这酒是劣酒,怕是登不得台面。”
“无碍。”许鸣玉从他手中接过酒坛,随即与他道别。
李大壮见拗不过,也只得作罢,催着毛驴缓缓离开了。
许鸣玉独自一人在竹园门口站了许久,檐下那盏灯笼似蒙了尘,并不如何明亮。
少顷,她抬起手握着门环,轻叩门扉。
门内的人似乎有些迟疑,许久才上前来开门。
门房将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半张脸,见是个貌美的女子,神色稍稍缓和:“这位小娘子,你来我竹园,所为何事?”
许鸣玉在昏黄的灯光下,瞧清了他身后缓步经过的女子。只见那女子衣衫单薄,纱衣之下露出一片细腻的肩颈,面上脂粉敷得似乎有些厚,一股胭脂香隐隐钻入许鸣玉鼻尖。
她一下便明白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是处暗窑!
门房见许鸣玉不错眼地往门内看着,忙侧过身,挡住她的视线,不甚客气道:“竹园不欢迎生人,你还是早些离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便要关上门。
许鸣玉见状忙抬手按在门上:“这位小哥何必如此着急下逐客令,我来此,不过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门房闻言,关门的动作一顿,他狐疑地打量着着许鸣玉,见她这一身装扮确实廉价,倒是信了几分。
许鸣玉微微一笑,眼中讨好之色明显:“如今世道艰难,小哥便不能行行好,让我苟活些时日么?”
门房迟疑道:“你可知竹园是什么地方?”
“知道。”许鸣玉径直看向对方的眼睛:“牡丹与我提起过。”
牡丹的名字一出口,许鸣玉便见他眼中狐疑骤然散去,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将手中酒坛递过去:“来的路上,我用仅剩不多的银钱沽了些酒,这酒算不得好,小哥莫要嫌弃。”
见她如此懂事,门房缓缓伸出手接过酒坛,随即将门打开:“进来吧,我去与红娘子说一声,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多谢。”
许鸣玉拎着裙摆走入竹园,身后门扉“吱呀”一声关上,霎时便隔绝了身后的光。
门房将酒坛小心地拎在手上,随后领着许鸣玉往里走。
这座竹园并不算大,看起来也不过是座两进的院子,但胜在幽静。
脚下的曲径由鹅卵石铺成,道旁栽种着不知名的花草,幽香阵阵;假山池塘,更添意趣。
一旁的廊庑下,有一名美貌女子抱着琵琶,指下曲调涓涓如溪流。在她身侧,一名女子身着宽大纱衣舞动,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许鸣玉看了几眼,便低下头来,沉默地跟着门房往里走去。
来到一间房前,门房抬起手轻叩了几下,声音极低:“红娘子,牡丹引了位小娘子前来求见。”
门扉上映着一道千娇百媚的身影,闻言,她略歪了歪身子,随即站起身,烛光衬得腰肢不盈一握。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来了。”
少顷,门被打开。
许鸣玉福身见礼:“见过红娘子。”
“是个知礼的。”红娘子吹了吹指甲上新染成的蔻丹:“说吧,寻我何事?”
“我想在竹园,谋一份差事。”许鸣玉抬起头,眼中并无瑟缩。
红娘子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打量着她的面容,随即满意道:“确实是个美人儿,但你瞧着倒似位闺秀,并不似风尘女子。”
她松了手,也不知是嫌恶还是什么:“眉宇间皆是书卷气。”
“竹园里头,多得是美艳女子,倘若我与她们气质一样,那如何还有出头之日?”许鸣玉丝毫不恼,只温声开口。
“倒是个有气性儿的。”红娘子轻笑一声:“会写字?”
“会。”
“那好,既然是牡丹引荐而来的,那我便给你个机会。”红娘子斜倚在门扉上,烟波流转:“但我这儿的小娘子们,皆是靠本事过活,倘若你入不了贵人们的眼,便只能怪你命不好,怪不了旁人。”
红娘子将落下的纱衣一提,遮住白皙圆润的肩,走出门指着不远处的一间房:“那儿本是牡丹的住处,她离开之后便再无人住过。房中衣裳胭脂一应俱全,你自去换身衣裳来。”
“是。”许鸣玉温声应下。
红娘子见她乖觉,不由上前替她拂去发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落花:“咱们这儿啊,有规矩,每日接待的客人是有定数的。恰好今晚有贵客至,你便与我一道去见见世面。”
许鸣玉闻言,心跳渐渐回落。
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在红娘子的注视下,走进牡丹曾住过的那间屋子。
将门关紧,许鸣玉倚着门,沉沉出了一口气。
裴闻铮骑着马,疾驰在兰县长街之上,朱红色衣袖盈满了风。
少顷,他在官驿前下马,将缰绳扔给身后的护卫,也不顾驿官诧异的眼神,大步走入后院。
绕过回廊,只见许鸣玉曾住过的那间房门虚掩着,断裂的门闩尚未来得及修缮。
他径直推门而入,房中空空如也,不见许鸣玉的身影。
大开的轩窗外,竹声沙沙。
谢珩执着一盏烛台,寻遍房中各处角落,随后走上前来:“大人,许小娘子应当已经离开了,柜子中的行李也已带走。”
“走,去城郊别院。”裴闻铮果断下令,正要转身,便闻得一阵隐约的药香,眼眸悄然抬起:“许鸣玉在服药?”
谢珩思索片刻:“看诊的大夫并未开方子,治伤用得还是您给的金创药。”
裴闻铮侧过身,接过谢珩手中的烛台,借着微弱的光,在房中仔细寻找。
越靠近里间,药香便越浓重。
他眉心一凛,快步绕过屏风,只见那只红泥小药炉尚好端端地在那儿。
裴闻铮将烛台递给谢珩,矮身端起药炉,揭开盖,黑乎乎的药渣映入眼帘。
谢珩凑近些竭力辨认,但仍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药?”
裴闻铮捻了些药渣凑近鼻尖,眉心微拧:“醉心花,生草乌、当归,川穹......”
谢珩心中疑惑越来越大:“这是......?”
裴闻铮将药炉放下,想起破门那日的情形,心下骤然沉重,他捻去指尖湿意:“这是麻沸散的方子,她曾......以身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