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重谦眼神死死锁住不远处的许鸣玉,衣袖下五指紧握,指甲几要抠进掌心皮肉里。
她要寻裴闻铮替她寻人?她在兰县竟还有可用之人?
许鸣玉察觉他的视线,索性淡然回视,刘重谦的眼神瞬间柔和,此刻倒真如家中慈爱长辈看着不争气的子侄一般。
许鸣玉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百工李大壮。”
“李大壮?”褚济源将名字重复了一遍,随即摇头:“此人,下官倒是没什么印象。”
“诚然,”许鸣玉撇开眼:“诸如百工、脚夫这类微末之人,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是平庸亦或是有功,都难入二位大人法眼。”
褚济源怎么听不出她口中的挖苦,他愤而侧身:“你一介女流之辈,莫要仗着读了些书、识了些字,便可在裴大人面前不知分寸!”
裴闻铮将茶盏端在手中,闻言抬起眼,不悦道:“褚大人若是对女子心存偏见,大可直言,以本官来压人,是何道理?”
至此,刘重谦如何还看不出裴闻铮对许鸣玉的袒护之意?
这下可当真是大意了!
褚济源连声道着“不敢”。
裴闻铮理也未理,略略低头抿了口茶水,吩咐谢珩:“去将许小娘子要的人找来。”
“不必将人带来官驿,”许鸣玉回身看向谢珩,言辞疏离而客气:“找到此人后,径直将他带去坝上,多谢。”
谢珩不解其意,看了裴闻铮一眼,见他并无阻止的意思,只得抱拳应下。
褚济源有些心急,又有些忐忑,但他方才才出言训斥了许鸣玉,此刻倒拉不下面子问她此举缘由。
只得缓步踱至刘重谦身旁,小声道:“她这么做,意义何在啊?”
刘重谦心烦意乱,此刻也没耐心再与他絮叨,只强撑着一口气,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褚济源何时被他如此对待过,面色顿时难看,也不管他究竟是站是坐,自个儿转身去安稳坐下,再不看他一眼。
不多时,牡丹端着一只汤盅在外求见,得了准允入内后,方瞧见褚济源,面上的笑霎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褚济源见状,心下更加恼怒,裴闻铮在前,他又不敢大声责骂,忍得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
牡丹将汤盅放在许鸣玉手边,又将那盘糕点端走:“许小娘子,你多日未曾好好用饭,现下须得吃些易克化的东西,这糕点是由糯米粉制成,可不能多食。”
转眼瞧见一旁的茶,她眉心拧紧:“这茶水也不能多饮。”
裴闻铮闻言,闲闲看她一眼,倒是什么都没说。
许鸣玉接过汤盅,方一揭开盖,米香便扑面而来。
“愣着作甚,”牡丹往她手中塞了只瓷勺:“吃啊。”
许鸣玉心下熨帖,她面上挂了抹笑,语气真诚:“多谢。”
一勺米粥入口,滋味分明寡淡至极,但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浸满酸涩。
裴闻铮将刘重谦晾在一旁,既不与他搭话,又不让坐,对他难堪的神色视而不见。
如此又过了片刻,谢珩快步而来,面上神情似有些震惊,又隐含激动。
他走进房中,抱拳躬身道:“大人,那位百工找到了!”
“这么快?”裴闻铮放下茶盏,指尖轻敲盏口几下:“人在何处?”
“就在官驿门口候着。”
裴闻铮不自觉朝外头看了一眼,视线随即又落在许鸣玉身上:“这么巧?”
许鸣玉放下瓷勺,声响细微,她站起身,向裴闻铮行了女子礼:“裴大人,既如此,还要劳烦您与民女,一同去一趟堤坝。”
褚济源闻言不由站起身:“去堤坝作甚?前日里天降暴雨,黄河水位上涨了不少,裴大人此时去堤坝,可会太过危险?”
“可这几日日头不错,”谢珩转身看向他:“且我已问过李百工,他说今日黄河水位已然下降,风也不大,更无滔天巨浪。褚大人思虑周全,但似乎事务繁忙,已多日未去坝上转转了?”
褚济源被他的话一堵,顿时哑口无言。
谢珩见状心下痛快,他看向裴闻铮,面露难色:“不过,裴大人,候在官驿门口的百工,可不止李大壮一个。”
裴闻铮微微拧紧眉:“不是你将人寻来的?”
“不是,属下刚策马走出不远,这些百工便拦住了属下的无路,央求属下带他们来此面见您。”
谢珩眨了眨眼:“大约……大约有百余人。”
“这么多?”牡丹惊呼,片刻后才觉得失态,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许鸣玉也有些震惊,她不自觉地揪紧了手指。
裴闻铮余光瞥见,指尖点了点书案:“喝完了?”
许鸣玉看向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嗯,喝完了。”
裴闻铮站起身,随手指了指堂上站着的二人:“着人来将此二人看住,万不可让他们与旁人接触。”
褚济源闻言,恨不得原地捶胸顿足,语气哀痛:“裴大人,您此言何意啊?”
“何意?”裴闻铮提步往外走,走至门槛前回身望了他一眼,冷声道:“他为嫌犯,你为避嫌,本官如此说,你可能明白?”
褚济源意图辩解,却发现裴闻铮压根就不欲再听,提步便走了出去。
他只得长叹一口气,忧心忡忡地坐下身来。
谢珩点了数名护卫,将这间书房牢牢看住。
刘重谦看着地上跪着不发一语的丁海,气上心头,他上前一脚将人踹翻,厉声骂道:“都是你出得好主意!”
“你……你这是做什么?”褚济源震惊于他的形容,原本和善的面容此刻全然是一片狰狞,他被骇在原地不敢动弹。
刘重谦看向他,唇角轻勾:“褚大人,倘若是下官出了事,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
褚济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神情顿时不好看:“此言何意?”
“褚大人,你做的那些事,兰县境内,无人比下官更清楚了。”刘重谦一步步逼近,声音如同附骨之疽令人胆寒:“倘若下官有个好歹,你休想全身而退!”
褚济源摔坐进圈椅:“你——”
“褚大人,你向来足智多谋,今日下官此难,你可知当如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