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玉得知此消息,神情并不意外。
牡丹站在她身前,看着她执着笔不知在写什么,便是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不由出声道:“小娘子,您早知道了?”
许鸣玉笔下不停,只温声道:“若非我此前拦下裴大人车驾,他早便回京去了。”
“可许大人的案子,”牡丹声音渐低:“倘若裴大人走了,许大人的案子要如何查下去?”
“船到桥头自然直,天下少了他裴闻铮,还会有其他有志之士,”许鸣玉将毛笔置于一旁的砚台之上:“我是个手无权势的女子,与裴大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便是再心急,也没有道理要求他为家父的案子抗旨。”
“是这个理儿,”牡丹叹了口气:“我还担心您钻牛角尖,倒是我多想了。”
许鸣玉执着信纸,轻轻扇动,墨迹缓缓干涸。
牡丹见她身影伶仃,又想起她身上的伤,心下不忍:“裴大人承诺将我带离兰县。小娘子,您不若随我们一起走吧。兰县于您而言,便是狼窝虎穴,您若是独自留下,怕是危险。但您随裴大人车驾离开,便是褚济源也不敢将您拦下!”
“我现下还不能走,”许鸣玉闻言心下熨帖,只朝她一笑:“我此前在城郊捡到一枚玉佩,尚未能物归原主。”
“一枚玉佩而已,与您的性命作比,孰轻孰重?”牡丹急切道:“裴大人离开之后,那刘重谦若是要对您下手,那又该如何是好?”
“不仅是玉佩,还有家父的尸骨,”许鸣玉将手中的纸张放下,低垂着眼:“无论如何,我要为他扶灵,送尸骨还乡。”
牡丹本还要劝,但听见这一句,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许鸣玉站起身:“放心吧,我心中有数,且也信这天下的公理正义,会予我荫蔽,向我倾斜!”
房中二人不知的是,裴闻铮此刻正站在许鸣玉卧房前,二人对话的字字句句皆清晰传入他耳中。
本还不知如何同她开口,如今听得她这番话,裴闻铮知晓自己已是不必多说了。
且她说得不错,天下有志之士众多,并不缺他裴闻铮一个。
眼中不由落了些笑意。
日头西斜,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牡丹从许鸣玉房中走出来,抬眼便见他孤身站在廊庑下,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她眼中浮起些惊惶来。
裴闻铮余光瞧见,侧过身竖了根食指于唇边。见牡丹轻轻颔首,他垂下手,随后脚尖一动,转过身往回走去。
但饶是已定了回程的日子,可天公却不作美,那日的雨下得极大。
大雨落下,重重地敲着官驿顶上的黑瓦,房中只听得雨声嘈杂。
院中花草早已被打趴,凌乱地倒贴在泥水中。
裴闻铮负手站在檐下,看着雨水溅上脚下的青石板,险些便打湿他脚上的官靴。
谢珩撑着油纸伞上前来,拎起衣摆走上台阶,随即收了伞,见礼道:“大人,属下已知会了天使,待雨停后再启程。”
“嗯。”裴闻铮看着檐下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小娘子那儿,您是如何说的?”谢珩斟酌半晌,仍是大着胆子开口道。
“我什么都没说。”裴闻铮冷声开口。
“您不曾与她辞别?”
“不曾。”
“为何?”
裴闻铮敛下视线,并不曾答话。
谢珩见状,也只能闭嘴作罢。
裴闻铮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钥,递给谢珩:“将这个给许鸣玉送去,告诉她倘若无处可去,城郊小院可供她容身。”
“是。”谢珩温声应下,一手执着的油纸伞淌下雨来,二人所站之处,已洇湿一片。
可纵然是极深的水印,在第二日日头放晴之后,便也消失无踪。
官驿门口,已停着数驾马车,护卫们又一次将行李搬上去。
见差不多,李染看向裴闻铮:“裴大人,请。”
“请。”裴闻铮一袭朱红色官袍,他信步走下台阶。
走到马车旁,裴闻铮回身望了眼,见并无人来。
牡丹背着小包袱,跟在他身后,见状小声道:“大人?”
裴闻铮略一抬眼,随即攀上辕座,走进车厢。
“启程。”待牡丹安然坐下,他阖上眼,淡声吩咐。
谢珩得令,随即执着缰绳,驱着马儿向前驶去。
燥热的风拂起车窗上的锦帘。
许鸣玉自官驿大门后缓步走出来,她只瞧见车窗后隐现的朱红官袍,口中声音极轻:“裴闻铮,多谢。”
官驿并非平民百姓能住的,她将肩上滑下的小包袱往上提了提,随即走出门,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纵是吴勇与吴谋已在日夜兼程地赶路,但离兰县城门还有不少距离。
马儿连赶了许久的路,此刻也已疲惫得很了。
昨日下了一日的雨,路上泥泞不堪,吴勇一时不备,马车一歪,车轮顿时陷进泥坑中。春樱身子重重撞在车厢中,她轻声呼痛。
“可伤着何处?”吴勇转过身子看向车厢,开口问道。
“不曾。”春樱揉了揉肩膀,虽有些疼,但并未伤着筋骨。
马儿嘶鸣一声,卸了力,不管吴勇如何驱使马匹,马车皆不动分毫。
春樱与吴谋见状,忙走下马车,二人扶着车厢,吴谋道:“兄长,你指挥,我二人在后面一同使力。”
“好。”吴勇走到马匹前面,扯着缰绳往前拉。
马儿吃痛,马蹄前后踱着,但车轮仍然一动不动地陷在泥里。
如此试了许久,马车仍未能从泥坑中驶出。
春樱心下焦急,她松开手,一跺脚,眼泪淌下:“事到如今,竟连马儿也不帮我!”
吴家兄弟见状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安慰。
春樱本是低泣,到得后来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吴谋忙上前:“别哭别哭,马儿累了,让它休息片刻,咱们再试一试!”
“不错,”吴勇从怀中取出一把豆子,放在手掌中喂给马匹:“晌午已过,咱们也趁机稍事歇息,养足精神再上路。”
他看向周边的景象:“今日晚前,咱们定然能到兰县。”
春樱的哭声这才小了些,她哽咽道:“当真?”
“我何曾骗过你?”
吴勇又喂马儿吃了些精豆,正要去车厢中取干粮,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霎时抬起眼看向远处,只见一支车队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
吴谋也闻得了动静,他顺着吴勇的视线瞧去,眼神微微眯起:“不见旗帜,且马匹众多,应当不是商队。”
“兰县遭了灾,百姓一穷二白,应当也不会是贼匪。”吴勇面上落着些思索之色:“莫非是朝廷的人马?”
“先躲起来再说。”吴谋从辕座上拿下长剑,扯过春樱的衣袖,拉着她躲去不远处的草丛中。
春樱不明所以,吴谋面向她,低声道:“不知来人是好是坏,你莫要出声。”
春樱忙不迭点头。
马蹄声渐近,吴勇探出眼仔细辨认,待瞧清为首之人的面容,眼中泛起光彩:“那人是裴大人的护卫,这是裴闻铮的车驾!”
顾不得许多了,吴勇三步并两步冲出去,展臂横在路中。
谢珩早便察觉动静,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剑指来人。
吴勇察觉剑上凛凛杀意,但他肃着眉眼并不让道。
谢珩驭停了马:“你是许小娘子的随从?”
吴勇忙俯身行礼:“见过大人,您可知许小娘子如今身在何处?”
马车停下,裴闻铮睁开眼,拂开车帘:“谢珩,何人拦路?”
谢珩纵马走到裴闻铮车驾前,恭敬道:“是许小娘子的随从。”
不远处的春樱见到裴闻铮,忙提着裙摆上前,在马车前屈膝跪下:“裴大人,求您去救救我们小娘子吧,再晚便来不及了!”
为表诚心,春樱膝行上前:“我.....我愿意为您当牛做马,求您了!”
“她为何要本官搭救,你们知道些什么?”裴闻铮紧握着车帘,眉心紧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