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含章手指紧握成拳,他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咬了咬牙,认命地转身推开门:“小娘子,您进去吧,我在这儿守着不让人进来。”
许鸣玉闻言,心下狐疑更甚。她又看了宋含章一眼,随即才拎着防风灯,抬步迈过门槛,往里而去。
裴闻铮院中的灯盏不似从前明亮,院中那株枝叶繁茂的树在夜色中沙沙作响。
许鸣玉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雕花柄,她将防风灯抬高一些,朝院内瞧去。
只见房门紧闭,檐下并未掌灯,望去黑漆漆的一片。
许鸣玉屏息凝神,但房中已没了声响,她心下疑窦便如烧不尽的野草。
少顷,她缓步踏上台阶,置身于裴闻铮的房门前,指节一曲,许鸣玉轻叩门扉。
许久不曾等到人来应门。
许鸣玉侧耳静听,仍是什么声响都不曾听见,她垂下眉眼,不由疑心方才那阵动静,可是自己听错了?
正满腹狐疑,她拎着防风灯转过身,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动静,仿佛有人不慎,一脚踩上了碎瓷!
随即,房中人不知又碰倒了什么,一声闷哼透过门扇传来,许鸣玉于暗夜中浑身一震,心跳骤然剧烈。
脑海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为防万一,她飞快地从廊庑下捡起块碎石,在手中掂量几下,觉得尚算趁手,随即提裙上前,飞起一脚踹在门上!
院外的宋含章闻得动静,眼神僵直,他回身透过门缝往里瞧去,只见院中灯火阑珊,什么都不曾瞧见。
抬手轻拍了拍胸口,可心跳尚未回落,便又是一声巨响!
许鸣玉紧攥着石头,见门扇骤然大开,尚且来不及缓解生疼的腿脚,她咬牙一瘸一拐地上前几步。
房中黑灯瞎火的,瞧不真切。
她一手提着灯,一手攥着石块,缓步往里走,昏黄的烛火悄无声息地渗入黑暗。
只见,房中一片狼藉!
这是……进刺客了?
许鸣玉脚步一顿,她一边扫视着房中的景象,一边暗自思忖:倘若真是进刺客了,宋含章为何杵在门外不进来相护?
借着手中石头壮胆,她轻声开口:“虚怀,你在何处?”
无人应答。
许鸣玉见状,便不再出声,她手握着雕花柄,将防风灯送远些,借着昏暗的光在房中寻找着裴闻铮的踪迹。
地上满是碎瓷,许鸣玉穿得软底绣鞋不慎踩过,锋利的断口径直扎穿了鞋底!
许鸣玉痛呼一声,伤着的腿脚顿时一软!
将防风灯放在地上,她将倒地的圈椅扶起,也顾不得仪态了,矮身便坐了上去。
忍着疼将脚底的碎瓷拔除,她额上沁出一脑门子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着,坐着缓了片刻,许鸣玉正要起身,不经意间瞧见不远处的书案后,隐隐露出一截朱红色官袍。
心下不免有些气愤!
她寻了他这么久,又是踹门又是受伤,这样大的动静,这人是聋了还是哑了,居然就这样大咧咧地躲着不愿见人?
突然不想管他的死活了,许鸣玉愤而起身,拎着一旁的防风灯便欲往外行去。
走了几步,鼻尖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粗重的呼吸声,像是痛苦忍耐到了极致。
许鸣玉原地站了片刻,到底于心不忍,她闭了闭眼,随即踮着伤腿,缓慢往书案后走去。
烛火一寸一寸往里透,绕过书案,裴闻铮整个人渐渐出现在她眼中。
瞧见他的模样,许鸣玉指尖猛然握紧雕花柄。
眼前这个发丝散乱、面若金纸的男子,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模样?
裴闻铮阖着眼,眉心紧蹙着,汗湿了鬓发,大约是觉得烛火有些耀眼,他艰难地偏过了脑袋,声音嘶哑难听:“许鸣玉,你出去……”
防风灯中的烛火跳跃着,许鸣玉放低了声音:“你如何了?”
“无碍,”裴闻铮喉结轻滚:“我如今这副模样,不便见人……”
许鸣玉将防风灯放下,欲将他搀扶起身:“我先扶你起来。”
裴闻铮指尖一动,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她的手。
许鸣玉握了满手虚空,与此同时,她瞧见裴闻铮左手紧握着一块碎瓷,鲜血正汩汩直流!
她瞳孔猛然一缩,现下总算得知这血腥味是从何而来,瞧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许鸣玉好容易压下去的愤怒倏然又爬了上来!
她俯下身,将裴闻铮的左手拽来身前,随即大力掰开他的手指,将染着血的碎瓷取出来,扔去一边。
碎瓷顿时四分五裂!
她心中有气,动作自然不温柔。
痛意袭来,裴闻铮缓缓睁开眼,视线不自觉地落在许鸣玉拧紧的眉心上。
房中一片狼藉,自然寻不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来为他包扎,许鸣玉环顾四周,想起什么,她将身后发辫拂至身前,一把拽下束发的束带。
浅青色束带粗鲁地缠上他的手掌,许鸣玉语气僵硬:“那晚我要与刘重谦同归于尽之时,你是怎么与我说的,你可还记得?”
裴闻铮眸光一颤,他紧抿着唇瓣,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他并不是要寻死。
许鸣玉见他不开口,怒气更甚,她抬起头看着裴闻铮那张周正的面容:“彼时你与我说,死虽然容易,但不值得,大齐总有海晏河清的那一日!可你如今,又在做什么?”
烛火的暖光将二人笼罩在其中,裴闻铮瞧着她凶巴巴的模样,心下没来由地觉得熨帖。
替他缠伤的力道不减,伤处分明很痛,但裴闻铮却不合时宜地想要笑一笑,他隐隐弯起唇角,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血色。
好容易替他缠好了伤,许鸣玉宛如泄愤般在他手背上打了个死结,光洁的绸缎顿时起了难看的褶。
见她神情冷硬,裴闻铮的视线自她面上移开,落在膝上的伤手上,他咽下口中干涩:“许鸣玉,我并非要寻死。”
许鸣玉难得从他身上瞧见脆弱的一面,到嘴边的话悉数咽了回去,她不自觉放软了声音:“那是发生何事了?宋含章说你今日已官复原职,为何你瞧着还是不高兴?”
裴闻铮长睫轻颤,少顷,他看向许鸣玉:“今天是十五。”
许鸣玉下意识地抬眼瞧向屋外,薄雾转浓,仍不见月华。
她心下疑问更多了些:“十五怎么了?”
裴闻铮脖颈后仰,他浑身卸了力,只徐徐闭上眼:“许鸣玉,三年前,我在刑台上亲口下令斩杀了恩师的那一日,也是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