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就是这般求人的?”
邢容浑身一僵,她指尖几要掐进皮肉里去,少顷,她抬手摘下帷帽,屈膝向周湛一礼:“周大人。”
这两日她似乎又清减了些,眼中笼着层薄雾似的,未语便先叫人察觉到她心中几要没顶的委屈与不愿。
周湛松了手中的朱笔,眉间褶皱徐徐抹平:“李夫人既不愿登门,今日又为何屈尊前来?”
邢容并不看他,语气极轻:“家中长辈之命难违。”
见她如此不情不愿,周湛曲起指节在衣袍下紧握成拳,他牙关紧咬着,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此来一遭,你我二人也算见过了,要如何去圆今日种种,皆在你一念之间,你现下便可回去在长辈跟前尽孝了!”
邢容抬眼,只见他重又握了笔,笔梢悬于画作上良久未落,她脚下一动,思及孙婆子此刻尚在外候着,倘若她这么快便出门去,回头又不知她会在蒋氏面前如何言说。
那道身影就如同杵在周湛眼眶之中一般,无论他如何忽视,皆挥之不去。
心下愈发不耐烦,周湛正要丢下手中的朱笔,余光中却见那道身影又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稍稍掀起眼皮,扫了邢容的面色一眼,语气不甚客气道:“为何不走?”
邢容抿了抿唇:“有恶仆在外,大人可能允许我在此多留片刻?”
似乎怕他不答应,又急急道:“您放心,李广誉的案子我绝不过问一句!”
紧握着笔杆的指尖骤然一松,周湛站直身子,径直看向邢容眼中:“你并非为李广誉而来?”
“嗯。”邢容侧过身,避开他的视线:“大齐以律法治天下,倘若李广誉有罪,便该认罪;倘若他无罪,自然也无人会污他清白。”
言语之中毫无偏袒之意,周湛垂下眼,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倒是通透。”
邢容未曾应声,沉默在二人之间漾开,书房中氛围突然有些尴尬。
周湛手腕缓缓沉下,笔梢几要碰到案上的画纸之时,他动作一顿,也不指名道姓,只开口道:“你若是不急着走,便来替我研墨吧。”
邢容闻言,眉心不赞同地蹙起,正要出言回绝,便又听得周湛十分愉悦地轻笑一声:“求我解你困境,却连替我研墨这般小事都不愿抬一抬手?女子可是都如你这般冷心冷情,利用过后便弃如敝履?”
邢容霎时抬眼,美目中尽是不敢置信,她咬了咬唇瓣,随即磕磕绊绊地反驳:“我何曾……何曾利用你了!”
周湛抬手一指门外,眉眼不自觉地张扬起来:“那恶仆可还在外候着呢。”
此言一出,邢容再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言。
周湛也不急,只好整以暇地站在案后,等着她的反应。
少顷,他垂下视线,只见一双莲青色的绣花鞋自裙摆下怯生生地伸出来。
再抬眼,只见邢容微垂着脑袋,正缓缓朝自己走来。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周湛不自觉地捏紧手中的笔杆子,宽袖下的手臂肌肉霎时绷紧。
邢容站定在他身侧,知晓他的视线全然落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抬眼回视,只硬着头皮执起砚台上的墨锭细细研磨。
“多谢李夫人,”砚台上娑娑声不绝于耳,周湛就这样瞧着,眼中笑意渐渐满溢,他唇边勾着一抹笑:“红袖添香。”
……
许鸣玉一行人在破庙落了脚。
夜幕来临,层层叠叠的云将月色藏在其中。
许鸣玉执着火折子打量这间破庙,此处应是许多年不曾有过香火了,佛像早已斑驳,原本悬挂在横梁下的经幡业已破烂不堪。
门窗更不必说了,上头糊着的纸早已烂得不成样子,此刻是半点严寒也挡不住。
几人飞快地收拾了间偏殿出来,又寻来干柴在殿中生了火,随后围坐在一起烤干粮吃。
吴家兄弟与宋含章三人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一手虚虚按在剑鞘上,蓄势待发的模样。
许鸣玉撕下一块干粮放入口中,费力咀嚼。
春樱心下泛起后知后觉的恐惧,她耸着肩,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打量着,宛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
许鸣玉见状,打开塞子递去水囊:“干粮干涩难以下咽,你快喝口水。”
春樱抬手接过,抿了一小口,听见外头风声渐响,心下愈发不安。
身子挪近许鸣玉:“小娘子,您说那人今夜会来吗?”
“不知。”许鸣玉眉眼平静,她抬手拍了拍春樱的手,安抚道:“放心吧,便是来了也不会有事的。”
信得过许鸣玉是一回事,真要半点不害怕又是另一回事,春樱闻言只点了点头,但身子并未挪远。
许鸣玉知晓她心下害怕,自然也不会多言,由着她倚靠着自己。
几人分食完干粮,吴家兄弟与宋含章约定轮流守夜。
许鸣玉在靠近火堆的稻草上铺了块毛毡,与春樱二人合衣躺了下来。
春樱心下惴惴不安,今夜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而反观许鸣玉,未过多久呼吸声已然平稳。
眼见那轮弯月自云后露了面,随即缓缓西沉,宋含章饮下水囊中最后一口水,算算时辰此刻应是寅时了。
前半夜生的火,此刻早已熄灭,周身泛起些冷意。
吴勇不知何时醒了来,他缓步走到宋含章身旁,轻声道:“宋大人,您去歇会儿,我来守夜吧。”
“也好。”宋含章也不推辞,他抻了抻肩背:“那便有劳你了。”
“哪儿的话?”吴勇屈膝坐下,顺手又馋了宋含章一把:“天儿也快亮了,看来今夜应当不会有什么风吹草动。”
“还是小心为上。”宋含章弯下腰拍了拍吴勇的肩膀。
寅时正是困倦的时候,不远处吴谋发出细细的鼾声,宋含章抬手掏掏耳朵,背对着他走远些,寻了处角落坐下来闭目养神。
舟车劳顿了一日,春樱此刻也实在熬不住了,眼皮沉沉合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许鸣玉突然自睡梦中惊醒,她于黑暗中悄然睁大了双眼。
整间破庙极其安静,分明半点异动也无。
撑坐起身,许鸣玉借着不怎么明亮的月色看向门扉,只见宋含章与吴勇二人一左一右地持剑而立,见她坐起身,吴勇忙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吴谋也已醒来,他动作极轻地拎起剑,猫着腰快步走到许鸣玉身前,低声道:“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