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容缓步跟在他身后,洒扫的仆从远远便躬身行礼,饶是瞧见自家主子身后跟着一名女子,也不曾抬头多瞧一眼。
这倒是让邢容心中的不自在多少消减了些。
一路穿过廊庑,眼见周遭景观愈发陌生,邢容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悄然提了起来。
这不是去书房的路。
周湛不知怀的什么心思,也不与她说话,只自顾自地往前走。
邢容心下浮起些不安,她思忖半晌,索性大着胆子上前,葱白指尖一把捏住周湛的衣袖:“周大人,您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周湛察觉衣袖被牵住,力道不大,他稍一抬手便能将衣袖从她手中扯离,但他并未这么做,只是顺着那细微的力道顿住了脚步。
稳了稳心神,他侧过身子,视线先落在邢容白皙的手指上,随即又抬起眼,欲透过轻薄的帷幔望进她眼底。
周湛也不开口。
廊庑下的风似乎都暧昧起来。
邢容后知后觉,幕篱下面颊滚烫,指尖仿佛被灼烧一般猛的松开,她又问了一遍:“大人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周湛亲眼瞧着衣袖垂落在身侧,眉头一挑:“李夫人,你在担心什么?”
邢容闻言喉间一噎,她撇开眼:“我只是担心回头找不到出去的路罢了。”
见她嘴硬,周湛眼底霎时便泛起些笑意:“放心,我周府待客素来周全。李夫人若是找不到出去的路,尽管向我求助,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邢容听清他口中的揶揄,心下不由升起几分怒气,但碍着今日有求于人,只得默不作声地咽下。
周湛已转身继续向前行去,她思量片刻,重又提步跟上。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穿过圆形拱门,便是周府主院。
几名仆从正提着空了的木桶走出耳房,与周湛见礼后,快步退出主院。
蔺不为上前:“大人,热水已备好。”
邢容心下一惊,不明白他为何将自己带来了主院。
蔺不为又瞧了周湛身后的邢容一眼,迟疑道:“大人,您可要先行沐浴更衣?”
周湛余光瞧见邢容已侧过身,大约是真有些恼了,他看着蔺不为:“你先下去。”
“是。”蔺不为闻言,躬身退下。
周湛转身看向邢容,语气温和:“此处除了你我,已无旁人,幕篱戴着可会闷?”
“不会。”邢容脊背僵硬,语气也生硬得很。
周湛轻笑一声,随即朝她走近一步:“当真?”
邢容出身高门,家中规矩甚严,何曾见过这样的登徒子?
她忍着气后退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自然。”
周湛显然不信,他索性不再与她多说,抬手便握住幕篱的边缘,手一抬便摘了下来。
可邢容的发髻本就有些松散,与幕篱一道落下的,是那只攒发的珠钗,随后满头青丝垂落。
风一吹,几缕青丝便拂上周湛的面颊。
带着桂花头油的淡香,有些好闻。
邢容面色涨红,受此对待自然委屈。加上这些时日的不顺心全然涌上来,她紧抿着唇,眼底蓄了层泪。
她撇开眼,哑着嗓子伸出手:“幕篱还我!”
周湛本也是想让她自在些,如何想到自己会将她惹哭了?
先弯腰将珠钗捡起来,可上头镶嵌着的玉石已然碎了一地,修补显然是修补不好了。
周湛捏着珠钗站在原地,眼中缓缓染上一层惊愕。
再看邢容,她眼底的泪已然蓄不住,顺着面颊滑落,迅速洇湿了衣襟。
“我……”周湛喉间一滚,并未将幕篱还给她,只柔声开口:“是我不好,我回头打一支更好的珠钗给你做赔礼。”
邢容的泪似流不尽似的,她竭力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
那只纤弱的掌心还向上抬着,指节绷得直直的。
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周湛认命般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哄,视线不经意从她腕间扫过。
瞧清那些痕迹之时,他眼底迅速升起愠怒,将幕篱扔下,他一把握住邢容的手腕。
邢容心下急跳,她竭力挣扎:“你放开我!”
周湛抬手将她衣袖拂落一些,露出骨肉匀婷的小臂,上面青紫未消。
他在刑部任职,对这些伤痕是如何造成的,自然再清楚不过。
一一扫视而下,他心中暴戾再难忍住:“李广誉干的?”
邢容再如何挣扎也无法抽身,她知道今日周湛不问个一清二楚,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他与自己不过几面之缘,此刻暴露在他眼中的除了身上的伤痕,还有她的难堪。
“不是!”邢容声音有些发抖。
“别处可还有伤?”
“没有!”邢容瞪着他:“周大人未曾成婚,自然不知夫妻闺中之趣!”
周湛霎时便气笑了,他大力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扯,手指环过她的肩膀,按在背后的衣领处,语气隐约带着威胁之意:“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自己看?”
邢容闻言,倒是不敢再动,抵在她颈后的那只手带着初冬的寒意,那阵凉意直往她身体里钻。
额角突突直跳,她的发香带着体温钻入鼻尖,周湛猛的闭了闭眼:“你……”
察觉自己语气生硬,按住她后颈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别怕,别怕。”
邢容霎时便落了泪。
周湛察觉怀中那具身体缓缓松弛下来,他松开邢容的手腕,又替她拂落衣袖:“我不看,但你需告诉我,究竟是谁伤得你?”
邢容退开些距离:“此事……此事与周大人无关。”
“你不说,我便将这罪名尽数安在李广誉身上!为人丈夫未能保全妻子,我与他清算也不算冤枉了他!”
“此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邢容红着眼看着周湛:“周大人为何要牵扯进来?”
“你当真不知为何?”
邢容心下一惊,她仓皇转开视线。
周湛深深看了邢容一眼,袖中的指尖缓缓捏紧:“邢容,他伤你至此,你为何还要几次三番为他求情?”
“他是我丈夫。”邢容不敢看他,声音极轻:“他如今落难,我自然要为他打点。”
她这些付出,周湛一个字都不想听。
邢容见他不开口,思及来意:“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舞弊案可有何进展?朝廷会如何定李广誉的罪?”
周湛对“李广誉”这个名字厌恶不已,他看着邢容沉声开口:“与他和离。”
邢容未曾听清:“什么?”
“邢容,你与他和离。”周湛袖中的手缓缓握成拳,眼中心疼快要溢出来:“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