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见秦伯谦脚步一动,便要离去,大着胆子伸手扯住他长袍下摆,紧紧握着:“世子爷,夫人有要事要与您商议,您眼下若是得空,不如便随奴婢去一趟主院吧。”
秦伯谦嫌恶地看着她攀上自己衣衫的手,随即抬手大力一扯。
春华放手不及,整个人扑倒在他的皂靴前。
皂靴洁净,方才不甚沾染上的灰尘早已擦在春华的衣衫上。
秦伯谦俯下身子,作势拍去衣摆下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即站直身子,将脚尖凑近:“怎么,上赶着替本世子擦鞋?”
此言一出,周遭响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仿佛都在看着春华如何反应。
方才这一扑,春华的手腕磕在滚圆的鹅卵石上,腕骨似被生生折断一般,痛意钻入肺腑,但她强忍着未曾痛呼出声。
她是赵嘉月的人,今日跪在这儿受得此番对待,已然是丢了赵嘉月的脸,万不可奴颜婢膝!
春华缓缓直起腰板,目光扫过那只手腕,只见上头已然青紫一片。来不及细看,她理了理衣袖,随即站起身,不卑不亢道:“世子爷说笑了,奴婢受雇于襄王府,您的皂靴,自然轮不到奴婢来擦。”
此言一出,秦伯谦眼中的戏谑之色缓缓褪尽。
春华见请不动他,便想回主院去让赵嘉月另想法子。思及此,她福身一礼,正欲退下,可谁料秦伯谦突然发了怒。
他手一抬,五指紧紧攥住春华的垂在身后的长发,随即大力一扯!
周遭之人顿时噤声,唯恐这把无名火烧上自己。
力道之大,使得春华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他整个扯下来,眼泪顷刻间便漫上眼眶,衣衫之下,胸脯不住起伏着,春华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世子爷,您这是做什么?还是奴婢何处做得不对,惹您不快了?”
秦伯谦粗暴地攥住她的长发,又将春华扯近一些,迫使她仰头。
春华瞧见他面目狰狞,心下闪过一丝惧色,但她并未出言求饶,只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看着秦伯谦。
他满面怒气:“本世子奉劝你,还有你家那位粗鄙不堪、毫无情趣的郡主,少拿襄王府来压本世子爷!”
“夫人绝无此意!”春华梗着脖子,神情倔强。
“有无此意,本世子爷不在乎,”秦伯谦松开春华的长发,一把将她推远,见指尖还缠绕着几根青丝,他嫌恶地甩去:“此前你襄王府如日中天,本世子便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襄王府已然大祸临头了,她赵嘉月若是还上赶着来寻本世子晦气......”
秦伯谦上前,抬手轻轻拍打在春华面颊上,他戴着的扳指裹挟着凉意,叫春华浑身都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什么......什么叫襄王府大祸临头?”春华唇齿都在颤抖。
“那就得问问襄王殿下,究竟做过哪些大逆不道之事了。”秦伯谦将手指在她肩上一根一根擦干净,随即笑起来:“赵昀不是快要回京了,你那蠢主子莫不会以为他是回京来领赏的吧?”
笑声无比刺耳,春华面上血色缓缓褪去,也来不及全礼数了,她抬手擦了把泪,随即转身快步离开。
见他面露嫌恶,吟霜适时递上一块绣着并蒂莲的手绢。
幽香扑鼻,秦伯谦伸手接过,指尖在她下颌一挑,果见吟霜含羞带怯地笑开。
墨竹抱着剑,他望着春华远去的方向,有些不放心:“世子爷,将这些告知夫人,可会节外生枝?”
秦伯谦用吟霜的手绢仔细擦着指缝,闻言毫不在意道:“襄王府的尊荣都是官家给的,她一介女子,又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将手绢丢进吟霜怀中,秦伯谦在她面颊上偷了个香:“等着,爷晚上回来疼你。”
......
城西曾府。
身着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的颀长身影走下马车,此人正是周湛,蔺不为拎着礼物跟在他身后。
曾府的门房早就瞧见了他,此刻已躬身候在门外,见他走近:“见过周大人。”
周湛一笑:“不必多礼。”
门房引着二人往里走:“您这边请,咱们大人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叫曾公久等是我之过,方才来得路上,我端想着他老人家爱吃丰乐楼的点心,便绕路去买了些,这才耽搁了些时间。”周湛言辞恳切,进退有度,自然叫人心生好感。
门房闻言,对这位侍郎大人又高看了一眼:“瞧小人这嘴笨的,曾公可绝无怪您之意。”
“我省得。”周湛温声而笑。
门房见他不似旁人倨傲又健谈,便与他多说了几句,周湛句句有回应。
眼见花厅就在前面,还有谈笑声隐隐传来,周湛眉心几不可查地皱起:“曾公有客人在?”
“您不知道?”门房挠了挠头,笑容歉疚:“小人还以为您二位是相约好今日一道前来拜访曾公的。”
“无碍,同僚一场,有幸在曾公府上遇见,也是一桩乐事。”
“您说得是。”门房露齿一笑,随即引着周湛与蔺不为继续往前走,穿过廊庑,谈笑声愈发清晰。
听清那道年轻的声音,周湛面上笑意已荡然无存,方才豪言言犹在耳,此刻便已“乐”不出来了。
裴闻铮今日也来了?
蔺不为知晓他不愿待见裴闻铮,但此刻人都到这儿了,折返自然是万万不能的。
恰好曾山敬闻得动静,举目望来,瞧见门房身后的周湛,他站起身:“彦直你来了。”
周湛刻意忽视背对自己而坐的那道身影,面上挽起一个笑:“下官见过曾相公。”
曾山敬摆了摆手:“今儿此处并无什么曾相公,我年长你二位二十余岁,腆颜居长辈之位,不过分吧?”
周湛从善如流:“晚辈失礼。”
曾山敬笑起来,他指着周湛看向裴闻铮,无奈接过他手中空了的茶盏:“虚怀,你手中这盏茶晚些再喝,彦直到了。”
周湛余光中看见他站起身。
裴闻铮今日穿了身莲青色圆领窄袖袍,发上插着一支白玉簪,他转身看向周湛之时,眸中扬着许多笑意。
恍惚间,便好似多年前二人初识之际。
可流光容易把人抛,如今岁月横贯,物是人非,便是互相道句安好,也已不大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