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樱自厨房取了炖好的枇杷雪梨汤,担心凉了,便在食盒里头垫上厚实的布巾保暖,随后才拎着食盒快步往回走。
许鸣玉自大相国寺回来便染了风寒,已病了几日了,好容易退了热,但咳嗽一直不见好。
从前在淮县时,宅院后头就有株高大的枇杷树,每到暮春时节,许鸣玉便会吩咐厨娘折了枇杷叶,添上蜂蜜,熬上一些枇杷膏备着。
如此一来,府中不论何人染了风寒,便都会去厨娘那儿讨一些,回来泡茶喝。
易入口不说,见效还甚好。
但今年显然未曾顾上这些琐碎之事。
春樱见许鸣玉日日喝那黑乎乎的药汁,不见好不说,自昨日开始,她那嗓子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更是心疼。
但她又不知何处栽种枇杷树,便私下托了宋含章去寻。
可宋含章不曾寻到,反而是谢珩今早来送来一箩筐新鲜的枇杷叶。
春樱拎着食盒推开房门,见许鸣玉正披着外裳,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身前那张宣纸上已落满笔墨。
房中燃着炭盆,门扉被推开的瞬间,暖意倏然散去一些,悬在笔架上的紫毫毛笔微微晃动。
大约是察觉到一丝冷意,许鸣玉笔下一顿,她抬起左手将外裳裹紧些,随即抬眼。
春樱将门扉掩上,她将食盒置于书案上,又从屏风上扯下一件厚实的披风将许鸣玉紧紧裹住:“小娘子您病了,不好好躺着歇息,起来做甚?”
许鸣玉说不出话,想起春樱又不识字,她只能将左手背去身后扶着腰,无声道:“躺了几日正是腰酸背痛。”
春樱叹了口气:“那您也得多穿点。”
许鸣玉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炭盆。
春樱见她精神头儿好,总算放下心来,她绕去书案前,将汤盅取出来。此刻摸着不烫也不凉,应当正好入口,便揭开盖将汤盅置于许鸣玉手边。
感染了风寒,许鸣玉的嗅觉也不甚灵敏,但打眼瞧见里头汤汁,她冲着春樱眨了眨眼,眼中问询之色明显。
春樱递了个瓷勺给她:“您未曾瞧错,确实是枇杷雪梨汤,这枇杷叶儿还是谢珩大人送来的,整整一箩筐,我忙活了一上午才将将熬了一半。”
谢珩送来的?
许鸣玉心中一动。
“您这是又在梳理线索了?”春樱有些无奈:“您这病还未痊愈,少劳神才好……”
许鸣玉听她絮叨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宣纸之上,只见那儿工工整整写着个名字。
裴闻铮。
她一笑,笔梢递进寸许,在那名字旁龙飞凤舞地提了二字。
多谢。
……
谢珩风尘仆仆地走进裴闻铮院中,高束的马尾似乎也耷拉了些,面上也不甚沾染了些灰尘。
天不亮便出了门去,日上三竿才回来,整整三个时辰,滴水未进,他的嗓子渴得都快冒烟了!
裴闻铮瞧见谢珩的身影,难得好气性儿地起身,替他斟了杯茶推过去。
谢珩见状,心下郁结悄然散去,但他仍佯装不悦,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还是渴。
他看了裴闻铮一眼,又将茶盏推过去,随即冲他微微努了努下巴。
裴闻铮挑了挑眉,就在谢珩以为自己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之时,他抬手接下谢珩手中的茶盏,又斟了杯茶递过去,临了还不忘提醒一句:“烫。”
谢珩这才心满意足,他屈身在圈椅中落座,这才没好气地开口:“我竟不知枇杷树如此难寻!”
裴闻铮执着一杯茶在手,上下打量他一番:“没寻到?”
“小瞧人,不过一株枇杷树罢了,只要它扎根在京城,属下定然能寻得。”谢珩抿了口茶水,语气中洋洋自得:“一箩筐的枇杷叶,属下今早已送去给春樱了,想来应当能熬上一大碗枇杷膏。”
裴闻铮见他这副邀功的模样,心下尤觉好笑。
谢珩见他心情好,便趁热打铁:“此前属下犯了错,扣半个月月俸之事……”
裴闻铮睨他一眼:“功过相抵。”
谢珩心下振奋,但面上不显,只缓缓靠上椅背,委屈巴巴的:“属下不仅一晚上未睡,爬树折枝叶之时还不慎摔了下来……”
他捂着腰,夸张地呼痛:“当真疼死人了,属下明日后日大后日,怕是都得卧床休息了!”
裴闻铮看着他拙劣的演技,不动声色道:“依本官之见,你这月俸也是时候该涨一涨了。”
谢珩闻言,是腰也不疼了,床也不必卧了,精神百倍地站起身:“多谢裴大人仗义疏财!”
裴闻铮嗤笑:“出息。”
二人说笑了会儿,想起正事,裴闻铮收敛笑意,他绕去案后落座:“枣花村那对老夫妇,现下人在何处?”
谢珩正色道:“属下已将人妥善安置在客栈中了,但他二人对属下之言,尚且有些怀疑。”
“为了纹银三两,便能狠下心将女儿卖去花楼之人,如今富贵在前,他二人反倒不信了?”裴闻铮指尖点在桌案上,眉间一片深意。
少顷,视线略略抬起:“你去账房支十两银子交到他二人手中,便说……”
“说什么?”
裴闻铮的神情一下冷透:“便说这些银子是琳琅备下,让他们裁制新衣用的。”
“是,属下记下了。”谢珩躬身应下,正要转身离开,便听见裴闻铮又开了口:“许鸣玉如何了,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属下今早未能见到小娘子的面,”谢珩如实回答,随即抬眼觑他:“大人若是好奇,何不自己去瞧一瞧?”
裴闻铮闻言,眉头一挑,目光缓缓落在谢珩面上。
他分明一句话都没说,谢珩却如同被揪了后脖颈的猫儿一般,是半点打趣的念头都没了:“属下失言,先行告退。”
谢珩说完,僵着脖子转身,脚下步伐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般。
裴闻铮看着他落荒而逃,无奈地摇了摇头。
房中只余下他一人,百无聊赖之下,他便又执起一卷书,可看了半晌,这书却仍停留在那一页。
少顷,他扔下书册,披上大氅,快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