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容展开文书,信首“和离书”三个字猝然闯入她眼中,她攥着文书边缘的指骨几乎苍白。少顷,一滴泪自眼眶急急坠落,“啪”的一声碎在单薄的墨迹上。
周湛看见她竭力忍着不哭出声,纤细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都已鼓起。
他抬起手,拇指在她眼下一揩,语气不甚好:“你因和离而难过?”
邢容泪眼婆娑,她略有些茫然地抬起眼,见周湛眼中不悦之色甚浓,这才反应过来。
周湛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此事是我自作主张,这文书未曾落有你名姓,更不曾过明路,落下官印。你若是不愿意,尽可撕毁。”
邢容拭去面上的泪,闻言,“扑哧”一声笑了。
周湛有些莫名,他眉心紧拧着,此刻不发一言。
邢容眼眶微红,但眸中华彩满溢:“失礼了,周大人有所不知,我是喜极而泣。”
似乎担心他不信,邢容又道:“大人,可能借我笔墨一用?”
周湛扫了她手中的文书一眼,淡声道:“在书房,你随我来。”
二人一道往书房中走去。
周湛推开门,缓步行至案后,砚台上墨渍已干,他往里倒了些水,修长的指骨握着墨锭,仔细研磨。
邢容站在他身侧,将和离文书展开,铺平在桌案上,以镇纸压住边角。
周湛心中猜测得以验证,面上不悦倏然褪去,他从笔架上拿下一支上好的紫毫笔,蘸了墨后递到邢容手中。
“多谢。”邢容抬手接过,她的视线落在和离书上良久,似确认此景为实之后,她悬腕于“李广誉”的姓名旁。
周湛也不催促,房中磨墨之声娑娑。
少顷,邢容一笑,腕骨下沉,工整秀丽的字便清晰落在纸上。
周湛眉眼顿时舒展,他看着邢容的侧脸,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有印朱吗?”邢容抬头问他。
周湛忙不迭撇开眼,心跳有些快:“我遣人去买一方来。”
“不必了,我有法子。”邢容摇摇头,她从发髻上取下芙蓉花簪。
周湛顿时明白她要做什么,他将手递过去:“用我的血。”
“这场婚姻,险些囚我一生。今日我能得自由,全仰仗你暗中相助。若再取你的血为印,未免有些恩将仇报了。”邢容朝他一笑,随即重重在拇指上一划,血珠霎时滚落下来。
周湛见她真动了手,心头一惊。
邢容毫不犹豫,指腹牢牢按在自己的名姓之上,再抬起。
“成了,今日以血为印,终结这场孽缘。”
周湛握过她的手,从怀中取出块干净的汗巾替她裹伤:“稍后,我随你回去,有些话你不好直言,可由我来与邢大人说。”
“我可以。”邢容抬头望进周湛眼中:“周大人,我可以。”
周湛闻言也不强求:“好,如有需要,尽管遣觅枝来寻我。”
“多谢。”
“天下男子,并非都是李广誉之辈,”周湛替她将花簪擦干净,重又簪进她发中:“若是可以,你也看看我。”
邢容面上骤然一红,她将手从他掌心收回:“周大人,时候不早,我要回府了。”
“好。”周湛一笑:“我去安排车驾。”
“多谢。”
周湛见她不自在,转身往外走,几要步出书房时,他又回过身来:“邢容,你可知你我初见,是何时?”
邢容看向他,却见他嘴角笑意多了几分:“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说着,他脚下皂靴一抬,便走了出去。
邢容低下头,文书上,血迹缓缓干涸,凝结成一片暗色。
......
春樱神情凝重,她匆匆回房,有仆从与之问好,也未曾来得及理会。
许鸣玉身子已然好多了,今日日头好,又没风,她便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廊庑下晒太阳。
见春樱回来,她扬起笑,瞧见春樱神情不甚好,心中已猜到几分。
她拢紧氅衣,待春樱走近,递上一盏热茶:“先暖暖身子。”
春樱心中有事,是一点儿也喝不下,只接过拢在手心:“小娘子,我问过门房了,今日仍是说无人送信来。”
“胡说八道。“许鸣玉微微一笑:“看来,定然有人将送来府中给我的信,暗中扣下了。”
“您以为会是何人?”
“自然是——”许鸣玉抬起眼,一字一顿道:“裴闻铮!”
“那该如何是好?”
“明人不说暗话,替我更衣,我要去见他!”
......
书房中,裴闻铮执着卷书在看,手边的茶隐隐飘出茶香。
谢珩飞快奔进房中,在裴闻铮不善的眼神里,他从袖中的信封取出来,双手呈上:“大人,忠勇侯府又遣人给小娘子送了信来!”
裴闻铮的视线落在那只寻常的信封之上。
看清上头的字,他眉心一拧:“这字......”
谢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字怎么了?”
“似乎与此前一封不大相同。”裴闻铮口中这样说着,但仍是信手接过。
他一手执着,仔细端详着笔迹,之前那封信,笔迹粗犷似男子,但这一封,笔迹幼稚如初习字的稚童。
“这信当真是忠勇侯府送来的?”裴闻铮抬头,狐疑地看向谢珩。
“那还有假?”谢珩言之凿凿。
裴闻铮放下手中书卷,随即将信封撕开,将信纸从中倒出来,展开。
看清上头的字,他的瞳孔猛的一缩!
“怎么了?”谢珩见他神情不对劲,吊儿郎当的神色顿时收敛。
“自己看!”裴闻铮将信拍在案上,只见上头三个字笔迹潇洒,力透纸背。
窃、信、贼!
谢珩瞧见,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他睁大眼,手足无措:“这......”
“许鸣玉的字。”裴闻铮轻笑一声,眼中毫无被揭穿的尴尬,唯有掩不住的欣赏,与不为人知的爱重:“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谢珩:“......”
现在是夸赞的时候么?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带着些怒气的声音:“裴大人可在房中?”
裴闻铮眉头一挑,他端过茶盏抵在唇边,也不喝,只径直看着谢珩:“可知道该怎么做?”
“不.....不知啊。”
“不怕,稍后你不要开口。”
“好。”谢珩莫名其妙地应下。
许鸣玉等得不耐烦了,又扬声道:“裴大人可在房中?”
“进来。”裴闻铮温声开口,身侧未阖紧的窗户斜进来一丝天光,将他整个笼罩,只见他嘴角笑意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