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寂静,周湛快步走到邢容院外之时,只见她正挽着袖子,在院中覆着薄冰的缸中洗笔。
身旁觅枝捧着干净的布巾,候在一旁,见她手背冻得通红,心中不忍:“小娘子,您将这笔放下,明日奴婢保准给您洗干净。”
“就好了,”邢容一笑:“明日也还是冬日,这日头未必会有今日好,你替我洗笔不也一样冷吗?”
周湛站在院外,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
缸中的水已然漆黑,她提起狼毫,仔细端详了下笔梢,借着烛火瞧见已然洁净,这才接过觅枝手中的布巾擦干了手。
似有所感,她抬眼看向周湛所在之处,眼中尚笑意未收,随即又平添几分诧异:“周大人?”
“如今无媒无聘,我入你闺阁,于礼不合。”周湛声音很轻,似乎怕吓着她一般:“你眼下可得空?陪我四处走走?”
恐她不应,又加了一句:“觅枝跟着,如此也不算坏了礼数。”
他思虑周全,邢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命婢女将洗干净的笔拿回房,自己领着觅枝走向他。
“眼下天色已黑,府中景致便无甚可瞧的了。”邢容有些耳热,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虚虚落在他挺秀的鼻梁上。
“不为景致。”周湛低声一句,随即垂眸,果见她长睫一颤,眼中顿时泛起许多笑意。
她听懂了。
二人并肩走在回廊下,想起什么,邢容抬眼看他:“周大人……”
“彦直。”
“什么?”
“我的表字。”
邢容轻咬唇瓣,许久才吐出两个不甚清晰的“彦直”二字。
周湛神情愉悦:“嗯?”
嗓音低沉响在耳畔,邢容面颊烧红,她强撑着不让自己转过视线:“你我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何时?”
周湛眉头一挑:“我模样也算俊朗,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印象?”
觅枝闻言,顿时忍俊不禁,她死死咬着唇瓣,才未曾笑出声来。
邢容当真想不起来何时何地见过他,在他灼灼目光中撇开了眼去,神情颇有些心虚。
周湛见状,心下更是柔软,他沉声一笑:“不急,我们来日方长,你……”
“慢慢想。”
……
许鸣玉今夜多吃了几盏热酒。
她酒量虽然谈不上好,但也绝不会三两盏就醉了。
但此刻她走在回廊下,显然是有些醉意了,连带着头顶的月光也有些瞧不分明。
渐渐的,脚下有些虚浮起来。
春樱察觉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渐沉,回身才瞧见她不知何时已然坨红了脸,目光也有些迷离起来。
裴闻铮领着谢珩跟在她主仆二人身后,他从不沾酒,故而眼中仍是一片清明。
他眼底映着眼前那抹身影,久久移不开目光。
“小娘子?”春樱抬手,轻轻拍了拍许鸣玉的面颊:“您可是吃多了酒,有些醉了?”
许鸣玉摇摇头,口中嘟囔着:“不过三杯两盏淡酒而已,怎就醉了?”
说着,她脑袋一歪,全身重量压在春樱身上,后者险些一个踉跄。
裴闻铮眼疾手快,当即上前扶住许鸣玉的肩膀,视线落在她面颊上,愕然道:“她喝醉了?”
春樱干笑一声:“似乎是的。”
说完又找补:“小娘子酒量素来不错,今夜也不知怎么了,未吃几盏酒便这般模样了。不过您放心,小娘子酒品好,不会撒酒疯的!”
裴闻铮拧着眉,只见怀中的许鸣玉长睫一抬,兴致勃勃地指着一处台阶:“裴闻铮,我们去赏月吧。”
春樱忙将人扶好,温声劝道:“小娘子听话,我们回房歇息去。”
许鸣玉扯着裴闻铮的衣襟不松开,眉间似乎盛满了委屈:“裴闻铮,我想去赏月。”
裴闻铮见状,无奈应下,又吩咐春樱取件大氅来。
做完这一些,他扶着许鸣玉走下台阶。
许鸣玉在台阶上寻了个地儿坐下,随即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朝着裴闻铮道:“你也坐。”
不能同醉鬼计较,他只得依言在她身侧落座。
谢珩背过身去,目光沉沉地盯着各处,以免二人这模样叫人瞧见,再传进柳氏耳中。
许鸣玉仰头看着天上的月牙,宛如幼童一般高兴道:“今晚的月亮,是下弦月。”
裴闻铮无暇赏月,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侧脸上,见她眼底漾开笑意,亦弯起唇角。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一首诗,从前未明其意,如今看来倒是写实。
有道是:
日月常相望,宛转不离心。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夜风携着她身上清浅的皂角香,扑进他鼻尖。
灯笼下的红色流苏摇摇晃晃,是风动。
宽大衣袖中的五指刹那之间紧握,心中悸动半晌难平。
许久未能等到他的回答,许鸣玉迷蒙着眼朝他望去。
知晓她明日晨起,定然记不住今夜之事,裴闻铮眼底情愫坦露无疑。
许鸣玉视线有些模糊,她本能想再靠近些,将他瞧个真切。
于是微微前倾了身子,笑道:“裴闻铮,你别晃。”
“我没有……”
话音未落,许鸣玉便抬起手,一把扶住了他的脑袋。
随后,裴闻铮亲眼看着那张桃花面在眼前放大,那双英气的眉眼清晰显露在眼前。
视线稍往下一些,是她好看的鼻梁,还有红唇。
下意识便想脱离她的桎梏,可许鸣玉不答应:“别动。”
裴闻铮僵着身子,五指张开撑在身侧石阶之上,这才勉力稳住身形。
许鸣玉弯起眼睫:“麻糖甜不甜?”
“……甜。”
“真的吗?”
“嗯。”
“裴闻铮,你当真是惜字如金。”许鸣玉皱了皱眉头,语气不满。
裴闻铮看着眼前的红唇一开一阖,心中已然情难自抑。
顺从内心的声音,他缓缓俯身,撑在石阶上的手已然紧握成拳。
许鸣玉懵懂地看着他靠近。
电光火石之间,裴闻铮瞧见她澄澈的双眼,刹那间便直起腰。
他摇了摇头,耻笑自己趁人之危。
深深吸了口气,裴闻铮站起身看向许鸣玉,喉间已然嘶哑,:“我送你回去。”
许鸣玉被他拉着站起来,酒气蒸腾,周身突然有些发冷,她走近几步,靠在他怀中汲取温暖。
木讷的脑袋转了又转。
少顷,她抬起头:“裴闻铮,你方才是不是想亲我?”
谢珩耳朵尖,闻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竭力撑着,才能克制回身望向二人的念头。
裴闻铮喉结轻滚,面对醉鬼,却说不出半个“不”字。
许鸣玉抬手攥住他的衣襟,将他拉低些,仰头问道:“裴闻铮,麻糖甜不甜?”
“嗯。”
“那你也太过小气。”
“何出此言?”
“既然甜,那总该让我也尝一尝。”
说完,许鸣玉踮起脚,红唇先在裴闻铮唇上轻啄了一口,后者顿时怔在原地。
许鸣玉舔了舔唇畔,秀气的眉心一拧:“无甚甜味啊。”
忍了许久的欲望终于冒头,裴闻铮眼中的克制霎时决堤,他俯低了身子,在她耳边循循善诱:“许鸣玉,你为何要亲我?”
“我……”
还不待她回答,裴闻铮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随即扶着她的脑袋,头一低,便将喋喋不休的红唇衔住。
许鸣玉的唇边似乎还有清浅的酒香。
难以形容心中是什么感觉,仿佛一株漂泊无依的浮木,终于寻到了归处;又仿佛久处的黑暗之中出现了裂缝,照进一缕骄阳。
宛如千百只手同时攥紧了他的心,眼前是什么,身旁有什么,他已全然顾不上了。
许鸣玉本被动承受着他的吻,就在裴闻铮恋恋不舍欲放开她之时,她突然伸出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裴闻铮浑身一震,意识到什么,他几要窒息在这灭顶的欢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