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日头似蒙着一层薄雾般,洋洋暖意中分明还带着几分冬日的寒冷。
好在院墙高筑,堪堪将寒风挡在外头。
院中的花草已生了新绿,荒芜中俨然多了些许生机。
许鸣玉察觉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眼便见赵嘉月满眼复杂地盯着自己,心下一讪。那传言便如烧不尽的野草,传入她耳中也是迟早的事。
嘴唇翕动片刻,许鸣玉抿了抿唇,坦诚道:“郡主今日的来意,我已是猜到了。”
转身命春樱将院中伺候的仆从遣出院子,她继续道:“你”拿真心待我,但我此前多有隐瞒,此是我之过……”
“你……”赵嘉月看着眼前人的脑袋越埋越低,心下尤觉好笑,但面上仍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坊间传言,你并非裴大人的亲妹妹,而是兰县海捕文书上的嫌犯许鸣玉,果真如此?”
“是,””许鸣玉本就不欲欺瞒,她正正对上赵嘉月那双澄澈的眼,开口:“我虽有难言的苦衷,但对你有所欺瞒也是不争的事实。郡主若是气不过……”
“我若是气不过,又如何?”
“鸣玉任凭处置。”
日光透过树枝,洒落在二人肩上。
少顷,赵嘉月上前一步,眸光狡黠:“当真?”
“当真。”许鸣玉肃声道。
“好!”赵嘉月将手负去身后,下巴微微抬起:“那你先与我讲讲,隐姓埋名的这些时日,你究竟过得如何?”
许鸣玉神情一怔,她抬眼望向赵嘉月,却见对方满眼心疼。
“郡主不怪我?”心下突然有些酸涩,嘴角似挂着千斤重的秤砣,想露出个笑也做不到。
微风吹乱她的鬓发,赵嘉月见状,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替她整理好,故作轻快道:“怎么?本郡主才说了一句话,你便感动得要落下泪来?”
“嗯,”许鸣玉声音有些喑哑,她竭力压下眼底湿意:“平日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今日也不知怎么,突然就矫情了。”
“你在兰县经历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赵嘉月瞧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也不大好受:“那时候无人为你撑腰,也无人还你与许大人公道,你心中定然很害怕吧?”
许鸣玉心中酸涩得厉害:“说不害怕是假的,当时时局并未予我退路与生机,故而我只能亲自手刃凶手,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见她鼻头都有些红,赵嘉月忙扯开话题:“瞧我,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许鸣玉逼下眼底泪意,扬起一抹笑:“郡主若是不嫌弃的话,随我入内,尝尝裴府的新茶可好?”
“那自然是好。”赵嘉月爽快道:“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商议。”
二人在桌案前落座,春樱适时呈上热茶。
赵嘉月将茶盏捧在手里,转头看向许鸣玉:“我便开门见山了,鸣玉,坊间那些不堪的传言,你打算如何处置?”
她不问真假,问得是欲如何处置,许鸣玉从她口中听出了信任,当即心头一暖。
她抿了口茶水:“散布流言之人,并不在乎我的清誉会不会因此受损。他针对的,是裴大人。”
“树大招风,裴大人年纪轻轻便官居四品,又得圣上青眼,遭人妒忌也是常事,”赵嘉月一拍桌案,不屑道:“但以如此肮脏手段行算计之事,真是令人不耻!”
许鸣玉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杯盏壁,她垂下眼:“实不相瞒,我与裴大人尚未想到应对之策。”
赵嘉月闻言,沉默片刻,见许鸣玉眉眼中拢着些许不安,她微微前倾身子,小声道:“鸣玉,我倒是有个法子。”
许鸣玉抬眼:“什么法子?”
***
花厅中,赵昀自字画上移开视线,转身看向身后的裴闻铮。
他虽是文官,但身量颇高,与自己这个武将亦是不相上下,就是瞧着单薄了些。
听清裴闻铮的话,他当即一笑:“我今日前来,自然不是生了闲情雅致,来赏你的墨宝。”
他在圈椅中落座,整理好衣袍下摆,这才开口:“听闻裴大人有难,本世子特来献计献策。”
裴闻铮在他对面的圈椅中落座,置于膝盖上的手微微蜷起。
赵昀见他沉默,挑眉:“你瞧着并不热衷,怎么,眼下已有应对之策?”
声音有些发紧,裴闻铮道:“尚未。”
目光从他面上逡巡而过,赵昀一讪:“难道,你已然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眼见避不开,裴闻铮索性抬眼,径直望向他,婉拒:“世子爷的好意,我心领了。”
两相对峙片刻,赵昀突然扯唇一笑:“裴闻铮,只要我与许小娘子定亲的消息传扬出去,坊间那些传言自然不攻而破。此分明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为何不应允?”
襄王府何等门楣?世子爷自然不会迎娶一名声名狼藉的女子为妻,如此一来,裴许二人有染的传闻便是空穴来风。此后,再凭裴闻铮三寸不烂之舌,想要打消圣上的疑虑、全身而退也并非难事。
可裴闻铮不愿。
院外,枝叶娑娑,檐下灯笼随风轻曳。
“如你所言,”裴闻铮的视线虚虚落在一处,薄唇一动:“鸣玉并非我的亲妹妹,我也并非她的兄长,事关终身,自然无法为她做决定。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我也对她有意。
“没什么。”
“如此说来,裴大人是想让我亲自去问一问许小娘子的意思?”赵昀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看向裴闻铮的目光带着些许审视:“倘若她应允了,你还会从中阻拦么?”
“她不会应允。”裴闻铮转过头来,目光灼灼。
“你便如此笃定?”
“她与旁的小娘子不同,”提起许鸣玉,裴闻铮的神色悄然柔和:“虽是女子之身,却宁为劲草,不做娇花,更不愿躲在我等男子身后,寻一时之庇佑。世子爷,她曾与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
“坚守己道,何惧人言?”裴闻铮面上扬起几分笑意:“如今虽人言可畏,却依旧无法折其傲骨,迫她躬身。”
这下,赵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盯着裴闻铮,缓缓开口:“裴大人,你心中对许小娘子,是何意?”
是何意呢?
是爱慕,还是钦佩?
但这些词,似乎还不足以描绘他对许鸣玉的心意。
思忖片刻,裴闻铮道:“斯人若松间明月,陌上清风,天高海阔,任其驰骋。岂可效笼中之雀,囿于方寸,草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