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家世、论样貌,比我优越的贵女何止万千,我并无那般出众,可世子爷为何会前来裴府,求娶于我?”许鸣玉反诘一句,倒真令赵昀无言以对。
是啊,情之一字,最难说清。
赵昀伫立片刻,突然扬起些许笑意,他略显挫败地低下头,喟叹道:“你说得是。”
“无论如何,还须谢过世子爷厚爱。”许鸣玉福身一礼,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发髻上簪着的那只蝴蝶簪似振翅欲飞一般。
“坊间对你与裴大人的事议论纷纷,眼下你拒了我的求亲,便是拒了破此困局最为有效的法子,”赵昀将手负去背后,目光艰难从她发顶上移开:“日后,有何打算?”
许鸣玉站直身子,闻言抬眼看向赵昀,沉思片刻,她径直开口:“世子爷,我可否厚颜请您帮个忙?”
“有一封策论,我想托您递去宫中。”
“策论?”赵昀盯着她:“眼下你的罪责虽已被免除,但裴闻铮包庇你在先,设计为你免罪在后。即便这一封策论写出花儿来,圣上也绝不会因此网开一面。”
“却不是呈去御前的。”
“那你想将它呈去何处?”赵昀眉心一拧。
许鸣玉抬眼,一字一顿道:“请世子爷将它呈去太后娘娘宫中。”
微风吹动许鸣玉的额发,鼻尖暗香盈盈,赵昀的视线虚虚落在许鸣玉身后,只见那儿有株梅花,还在奋力开着。
***
最后一缕天光敛尽,裴府各处都燃起了灯火。
裴闻铮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身前一盏烛火摇摇晃晃,照出他晦暗的眉眼。
砚台上的墨汁早已干透,架在上头的狼毫显然也写不出一点儿墨迹来。
窗台上,月色自未阖紧的窗外透进来,撒下些许清晖。
风拂动他朱红的官袍下摆,力道轻柔地宛如心上人的手,正娇俏地扯动着他的衣袖。
不得不承认,他此刻心浮气躁!
从前还有谢珩在身旁插科打诨,聊以宽慰,可眼下只有满室寂静陪他。
目光落在虚空之中,胸口饱胀又酸涩。他克制不住地想,许鸣玉会不会应了赵昀,当真要与他成亲?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响起一道清晰的脚步声,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忐忑,裴闻铮勉力压下后,缓缓抬眼往门扉瞧去。
少顷,一道纤细的身影被檐下烛火拖拽至纸窗上,她发髻上簪着的那支蝴蝶簪颤着翅膀,不知要飞往何处去。
会是他身旁吗?
裴闻铮屏住呼吸,目光一瞬不瞬地投在门扉上,心底隐隐升起几分期待。
“吱哑——”
门扇被推开,纸窗上的身影终于在他眼前具象,她穿着一身浅青色夹袄,配鹅黄色绣繁花的棉裙,这抹亮色猝然撞进他眼中,心神为之一颤。
许鸣玉走进裴闻铮书房,一时间不知该开口。
裴闻铮想问她一问,但又怕听见的并非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也未曾开口。
二人沉默以对,房中只听见烛花爆开的细微声响。
大约是这阵沉默太过难熬,还是裴闻铮率先败下阵来,他凝着许鸣玉,嗓音有些发紧:“你……”
许鸣玉见他不开口,亦是深吸一口气,不约而同道:“你……”
裴闻铮撇开眼:“你先说。”
“你可知今日,赵昀为何而来?”房中有些暗,瞧不清他的面容,许鸣玉索性走近一些。
偌大个书房,唯有裴闻铮身前亮着一盏烛火。
裴闻铮嘴唇翕动片刻,才道了一声:“知道,午后在花厅,他与我提及了来意。”
“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如何想得并不重要,鸣玉,他想求娶之人,是你。”
“如此说来,倘若我深思熟虑之下,应下他白首之约,你也不会反对?”许鸣玉瞧不清他的神色,径直行至他身侧。
喉结一滚,裴闻铮咽下满口酸涩:“既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那我自然无反对之理。”
“你看着我!”许鸣玉突然有些气恼:“裴闻铮,你看着我,把方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裴闻铮僵着身子,下颌紧绷着不敢回头看她。
许鸣玉见他不回答,微微前倾身子,双手捧着他的面庞,迫使他转过头来。
不知是烛光太耀眼还是什么,裴闻铮的眼皮轻轻一颤,为稳住身子,他抬手抵在书案上,手指屈起紧握成拳。
“你再说一遍。”就着昏黄烛火,许鸣玉弯着脖颈,低头看他。
她的手带着些凉意,掌心抵在他面颊下的皮肤上,裴闻铮不自觉地起了满身战栗。
他仰着头,半晌才敢正视她。
可就在这时,那盏烛火却“噗”的一声灭了。
二人眼前一片黑暗,除了能感知到彼此之外,旁的什么也没有。
过了会儿,许鸣玉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握着,自他面颊上拉下,他旋即起身:“你站着别动,我去寻支新烛来续。”
说着,裴闻铮正要松开许鸣玉的手,却被她反手紧紧握住:“裴闻铮,你别动。”
“嗯?”
许鸣玉又抵近一步:“方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未曾回答。”
女子身上的淡香直钻入鼻尖,裴闻铮登时心旌摇曳,他稍稍退开一步,声音喑哑:“鸣玉……”
借着身后的月光,许鸣玉勉强能瞧清他的轮廓:“眼下我看不见你,你便是撒谎我也看不出来。我再问你一遍,倘若我答应嫁给赵昀,你也不会反对是么?”
“我……”裴闻铮又后退一步。
许鸣玉却步步紧逼,她紧握着裴闻铮的手:“很难作答么?裴闻铮,你久负才名,传言可出口成章,这个问题难道比那些策论更难作答?”
她微微仰着脑袋,说话间吐气如兰。
“……不是。”裴闻铮略显狼狈地撇开眼。
“那是为何?”许鸣玉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准确抵在他胸口之上:“你为何不回答?”
裴闻铮已退至墙边,身后是冰冷的墙,而身前是温热的躯体,胸口处被她指尖抵着的地方宛如着了火一般,喉结滚了数回,但心中欲念却如野火燎原。
黑暗中,许鸣玉踮起脚尖,意图将他看个真切:“裴闻铮,常言道长兄入父,现下你当真愿将我嫁予旁人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