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映默了默,思忖片刻才开口:“除了侯爷被赦免了死罪以外,旁的事……奴婢倒是未曾听说了。”
宽大的衣袖将策论盖住,章太后缓缓倚向椅背,果断道:“你日日与哀家待在一处,这消息自然也是闭塞的。去,李染方才离开不久,遣个人把他拦下,就说哀家有事相问。”
“是,奴婢这就去。”玉映福身一礼,随后快步走出佛堂。
章太后独自坐了片刻,随即将那封用经书袋装着的策论,小心放入袖中。
斯人已逝,笔墨已黄,但她似乎还能从这寥寥数字之中,感觉到故人残留下的几分余温。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李染又回到了德寿宫的小佛堂。他看着圈椅中的章太后,心下狐疑,正要跪地行礼,以全礼数,便被章太后止住:“不拘这些虚礼了,李染,哀家唤你来是有事相问。”
李染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些,面上神情恭敬:“奴婢定然知无不言。”
“近日,朝堂上发生了何事?”
李染闻言,神情一怔,少顷,他迟疑道:“娘娘,您这是……”
“咚”的一声,章太后将手中茶盏搁于身侧几案,沉声道:“哀家问你,你尽管直言便是!”
“是!”李染温声应下,心中盘算片刻,开口道:“近来令圣上头疼的案子,也就是侯爷犯下的贪墨案了。连同曾相公在内的几名朝臣奏请侯爷死罪,但圣上为护侯府颜面,不欲如此……”
觑了眼章太后的面色,只见她神情如常,李染硬着头皮继续道:“好在大理寺卿裴闻铮于御前献策,解了圣上燃眉之急。”
这个名字已多时未曾听闻了,上一次听闻还是在李若浦伏法的那日。
章太后的眉心霎时紧皱,她看向李染:“竟是裴闻铮的提议?”
“不错,”李染颔首,面上讳莫如深:“虽说裴大人原也向圣上奏请,赐侯爷死罪,但他到底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儿揣度圣上的心思也能分毫不差。”
章太后显然不愿听他这些废话:“能驳了那么多位朝臣的奏请,可并非易事,他是如何做到的?”
“欲抑先扬,拿捏人心,水患之时,有名极得民心的许县令为……侯爷所害,死在了兰县任上。他提议,让圣上下令追封并恩赦其女,以慰民心。之后,再行赈灾,叫百姓信服。如此一来,侯爷究竟是杀是贬,也就不那么扎眼了。”
“倒不失为一个法子。”章太后语调极轻,眼中波澜不惊:“此人有城府有手腕,想来忝居大理寺卿之位,也是屈才了。”
“到底年纪尚轻,纵然圣上有心要拔擢,也不会急于一时,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裴大人也因此惹了麻烦,眼下圣宠究竟会增还是减,还未可知呢!”
见章太后面容隐隐不耐,李染忙敛容,为其解释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坊间传言他与那许县令的女儿有染,故而如此迂回,只是为了替那小娘子脱罪。现如今这传闻尚未传入圣上耳中,但假以时日,御史台定会发难弹劾。届时,此传言若为虚倒也无碍,若是实,裴大人这圣宠怕是也就到头了。”
……
香炉中,香火燃尽,佛堂中弥漫的烟雾也已尽数散去,唯留淡淡檀香在侧。
章太后身旁几案上,茶水已然凉透,她独自坐在圈椅中,眉心紧拧又舒展。
外间已近黄昏,金黄的霞光自撑开的窗户中照进来,落在距离她绣鞋一寸外的地面上。
指尖摩挲过那装有策论的衣袖,她看向那道霞光,喃喃道:“亭林,你的学生似乎遇到了难题,欲借你的情面,来请我援手了。”
***
曾府,书房。
曾山敬坐在圈椅中,面上愁眉不展。姜佩端着羹汤走近,见状出言宽慰道:“公务是忙不完的,来,我让厨房亲自给你炖的梨汤,你用些暖暖身子。”
曾山敬毫无胃口,闻言只拉过姜佩的手,道:“多谢夫人,但我此刻吃不下,先放着吧。”
“这世上也会有你解不开的难题?”姜佩笑道:“我倒想听听,究竟是何事让你伤神至此?”
“若是寻常公务,我自不会如此束手无策,可事关虚怀,又事关风月……”曾山敬摇了摇头:“你可还记得虚怀曾托我照拂一人?”
“记得,那位许小娘子。”姜佩见他手掌干燥,便从怀中取出一个膏子,剜出一些替他润手:“此事也与她有关?”
曾山敬任由她动作:“不知何人发现虚怀将她藏于府中,此次趁机将此事捅出来了,坊间已是议论纷纷,怕是不日便要传入圣上耳中了。”
姜佩闻言,心头一恼:“以虚无之言污女子清誉,如此居心,当真是险恶至极!”
“正是,”曾山敬眼中浮现浓烈的疼惜之色:“且虚怀这些年过得太苦了,若是心上人再有个好歹……”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姜佩眼中落着许多思索之色:“咱们得想想法子。”
“风月之事,最难说清。”曾山敬喟叹一声:“何况虚怀确确实实将人藏在了府中。”
姜佩闻言沉默片刻,握着曾山敬的手突然一紧:“倘若你我二人为那小娘子作保呢?”
曾山敬一愣,怔怔道:“这种事如何作保?”
姜佩闻言,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倘若妾身斗胆,借您的好名声一用,不知您可能准允?”
“你是说——”曾山敬当即了然,他细细思量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如此一来,那孩子的闺誉算是保住了,至于虚怀要如何在圣上面前解释此事,且容后再头疼吧。”
***
翌日天未亮,裴府。
裴献铁青着一张脸,领着数名凶神恶煞的仆从,拎着棍棒便闯进了许鸣玉院中。
春樱起得早,此时正披衣站在檐下,打算将夜里的冷茶倒了,闻得动静猝然一惊。
抬眼瞧见来人,正欲松口气,见裴献面色不善,刚落下去的心又跳到了嗓子眼儿。
将茶壶置于美人靠中,她飞快将外裳穿好,迎上前去:“老爷,小娘子还未醒——”
裴献怒气冲冲,他一把将春樱拂开,朝身后的仆从吩咐道:“将那胆大妄为的女子,拘到我面前来!”
春樱跌坐在地,手心蹭上地面上的石子,正是火辣辣得疼。闻言来不及查看伤势,只起身展臂拦在众人面前,疾言厉色道:“小娘子闺房,岂容你们擅闯?”
“占用我女儿云枝的身份久了,便不知自己是哪儿来的山雀了?”裴献扬声道:“冒名之过,我今日正要与她清算!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