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悔走到五鼠面前,并未责骂,也未动手,只是默默地弯下腰,伸出那双布满皱纹、却异常稳定的手,亲自解开了束缚着他们手腕的麻绳。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五鼠都愣住了,连锦毛鼠眼中的惊惧都凝固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老和尚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仿佛在解开某种沉重的枷锁,而非绳索。
绳子松开,落在金砖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们……”衍悔的声音低沉而疲惫,目光扫过五张稚气未脱却带着戾气的脸庞。
“走吧。以后……莫要再来相国寺生事了。此前我对你们放任良多,然偷盗之事,终究是小道,毁了前程,不值当。”
他的话语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劝诫。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锦毛鼠捕捉到了衍悔目光深处一闪而过的忧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这丝情绪,如同火星溅入了干柴堆。
锦毛鼠那被恐惧和屈辱暂时压下的怨毒瞬间被点燃,烧得更旺!他猛地抬头,几乎是嘶吼着,将所有的愤恨和不甘都倾泻出来:“老师傅,你虽助我们兄弟不少!但这里的和尚大多假惺惺!!我们兄弟被……”
“孽障!住口!”
衍悔大师猛地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这声怒斥蕴含着佛门狮子吼的威严,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香炉中的香烟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五鼠兄弟,尤其是首当其冲的锦毛鼠,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顶级宗师级内力的喝斥震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堵了回去,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惊骇!
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似垂垂老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平日里虽然在教导自己兄弟五人时和蔼可亲,但当年能与杭天豹并称“西川虎豹”绝非浪得虚名!
那股瞬间爆发的威势,让他们从骨子里感到了颤栗。
衍悔大师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显然气得不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锐利如刀,一一扫过五鼠,最终停留在锦毛鼠脸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警告。
“休得再胡言乱语!也莫要去招惹这位道长!再敢放肆,休怪老衲不念传道之情和尔等年幼!”
这警告,表面是斥责五鼠,实则更像是在点醒他们,不要再去触碰某个深埋的禁忌,更不要试图去招惹那个看似懒散、实则深不可测的道士——逸长生。
锦毛鼠被那目光刺得心中一寒,梗着的脖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敢再骂出来。
虽然不甘,但也只是用牙齿死死咬着下唇,渗出血丝,用那双依旧燃烧着不甘和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逸长生,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其余四鼠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一场风波,在衍悔大师的雷霆之怒下,暂时被强行按了下去。
大殿内的气氛却更加凝滞,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檀香依旧袅袅,却再也带不来丝毫的宁静祥和,反而在烟雾缭绕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衍悔大师不再讲经,只是默默地、一颗一颗地,捡拾着地上散落的菩提子。
那佝偻的背影,在巨大的佛像金身下,显得异常渺小而落寞。
杭天豹脸色阴沉地坐回原位,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展昭紧握棍子,担忧地看着师傅,又警惕地扫视着逸长生、叶孤城和五鼠。
包拯、公孙策、凌楚楚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困惑与不安。
逸长生则又不知从哪里摸出半块桂花糕,慢悠悠地啃着,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那双看似慵懒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看透一切的幽光。
叶孤城依旧抱剑而立,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扰。
但他的剑鞘,始终若有若无地指向五鼠的方向,尤其是那个眼神怨毒的锦毛鼠。
一夜无话,檀香未散,晨曦已至。
当相国寺那口巨大的青铜晨钟被撞击,发出第一声深沉悠远、涤荡心灵的“铛——”时,新的一天开始了。
钟声在晨雾弥漫的山林间回荡,惊起一群栖息的寒鸦,扑棱着翅膀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钟敲三响,余音袅袅,本该是唤醒沉睡古刹、迎接香客的时刻。
然而,第三声钟响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惊呼,如同利刃般猛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这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从寺院后方、靠近悬崖峭壁的戒律院方向尖啸着传来。
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的沙弥,那拔高的、几乎破音的腔调,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因为极度的惊吓而扭曲变形,瞬间惊动了整个相国寺!
“啊——!!!”
“死人啦——!!戒空师叔……戒空师叔他……他掉下去啦!!!”
惊叫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刚刚苏醒的寺院中炸开。
宁静祥和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恐慌和混乱的脚步声。
僧人们惊慌失措地从寮房中跑出,香客们也被惊醒,纷纷探头张望,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逸长生几乎是和那惊呼声同时出现在自己厢房的窗口。
他昨夜似乎并未安寝,身上还带着一丝晨露的微凉气息。
他嘴里正叼着半块才咬了一口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梭子糕。
在听到尖叫的瞬间,逸长生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倏忽间便消失在窗口。
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戒律院后通往悬崖的小径上,速度快得只在沿途留下淡淡的残影。
叶孤城的身影几乎与他同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如同他的影子。
两人一前一后,瞬间掠过惊慌奔走的僧人,直扑悬崖边缘。
悬崖之下,深涧幽深,雾气弥漫。此刻,在熹微的晨光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乱石嶙峋的谷底。
一个身着黄色僧衣的身影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横陈在冰冷的岩石之间。
正是展昭的师兄,那个胖胖的戒空和尚!